奧杜邦的祈禱《奥杜邦的祈祷》——喧嚣世界的淡淡驳斥

从未想过推理小说能够写成寓言，伊坂此次让我大开眼界。《奥杜邦的祈祷》，用一种超乎现实的笔法，让我感受到了全新的阅读观感。推理小说居然也可以这样写，正如有人评价的：这是一本不像推理小说的推理小说。读完这本小说，快一天了，突然感到奥杜邦包含了太多的东西。这是一本后劲十足的书，现在回想起来，越想越可怕。

隐喻与象征

“优秀的通俗小说应该能让人一口气读完，而杰出的文学作品是在读完之后开始思考。”奥杜邦好读，却并不好懂。寓言有好懂的和不好懂的，伊坂的行文就比较晦涩。故事一开始，就充满了奇异的幻象：程序设计师伊藤因为一个巧合的机缘，来到一座一百多年来都与世隔绝的小岛。这座岛上有一个会说话，能知晓过去、预测未来的稻草人，还有代替警察执行正义的男人樱、总是说反话的艺术家园山……

无疑，这是一个非常荒诞，非常不现实的岛。我最开始看到这个岛的时候，觉得此岛宛如桃源。待到后面，才发觉不是那么回事。尽管伊坂笔法超然，这座岛也的确充满了舒爽宜人的田园风景，但与桃源的完全悠然自得不同，这座岛百年来流传着这样的诗句：这座岛到底缺少了什么？而终究有人会远道携来。是的，这就是本书成为推理小说的原因，仍然拥有贯穿全书的谜团，尽管这个谜团就如撒在水中的盐一般，消失于无痕，但这个谜团却是支撑起整本小说的支柱。与桃源还有不同的是，这个小岛其实是作者对人类社会的隐喻，可以把这个小岛看成微观的人类社会，小岛上大家对稻草人优午的话深信不疑，优午就是小岛居民的上帝。这个小型社会中，有警察，也有警察之外的制裁者樱，则是象征私刑，以暴制暴。伊藤和静香则是挣扎在喧嚣世界中的芸芸众生，城山是表面光鲜内心邪恶的代表……这个小岛，和人类社会一样，同样错综复杂。而故事，就是通过这样的隐喻和象征展开的。

淡淡的驳斥

伊藤因缘际会地来到小岛上，实际上是从喧嚣世界得到了半解脱。这里说的“半”，是指小岛并非桃源，同样充满了人世间的各种丑恶现象。表面上的风光迤逦，让伊藤忙碌的内心得到了些许放松，但他很快发现，这是个奇怪的小岛，优午是小岛居民的神，通晓过去，预知未来。这个小岛有警察，但警察没什么用，如果发生命案，警察就会去求助优午，优午自然会指认凶手，如果有警察不方便出手的恶，则由樱来完成。小岛居民，甚至警察都不会对樱的处罚结果有任何异议，这是因为樱的权力是优午授予的，也就是说，樱是在代替优午行使神的权力。这里又是一个隐喻。心中所敬仰的，存在上帝，存在神的社会，恰好是我们人类的童年时期。然后——

优午死了，神死了。

这时警察不能再求助于神了，恰恰相反，他们还要调查优午是被谁杀死的。这一刻预示着信仰的崩溃，我们不能再求助于神，反而还要替神收拾残局。神的存在本来是至高无尚的，现在优午死去，却要当作普通刑事案件来处理。——神的地位在下降。这里也包含了相当晦涩的象征，岛上居民的生活原本有自己的节奏，他们早已习惯了优午——神——的存在，现在信仰崩溃了，原来神也会死，神死去后也会被人大卸八块，和凡人一般。这段时期，居民的生活出现前所未有的动荡，我个人认为这里象征的正是人类的工业革命时期。我们所敬畏的东西被证明为虚无，我们所依靠的是自己的力量。伊坂描写这些事物，并没有明显说出，只是用一种很淡淡的笔调，似是重演社会的发展，又似怀有一种淡淡的驳斥意味。这样的动荡并非是这个岛上居民正常的生活状态，神是完全消失，还是暂时偷偷地躲在一个角落，以旁观者的目光窥视着小岛呢？我们自以为自己能够达到神的力量，说不定神看到我们的这种作法，只在一旁发笑呢！在调查过程中，伊藤也不由自主地卷入了这桩案件中，拼命找寻真相。种种蛛丝马迹串联到一起，伊藤把所有的拼图拼在一起时，结局竟然是——

结局的逆袭

对超现实，带有纯文学笔法的小说，你能猜到结局么？恐怕很难。我最开始并不期待结局，因为我当时以为这本书不是属于那种结局逆转类型的小说，从小说行文上看，不至于如此。但结局最后还是让我拍案叫绝。尽管从推理小说的角度来说，结局并不逆转，但如果考虑到小说的象征意义，便会发现，结局其实有两次逆袭。第一次逆袭，是指信仰的回归。这座岛所缺少的东西，终究以一种意外的方式，送到了这座岛上，为这座岛重新注入了信仰。而这个信仰，又巧妙地和优午之死联系起来，从某种角度来说，神并未失算，错误估计形势的只是人类自己。信仰也只是暂时失去，终究会再次重来。有所不同的是，我们的信仰不再单纯地寄托在具有实体的神上，我们所信奉的新信仰，并无实体存在，却仍然牢牢地占据着我们的内心，也让我们怀有更广阔的视野。故事到了这里，已经接近完美了，但是——

还有一次逆袭，最后的逆袭。

不，这不是泄底，以推理小说的眼光来看，这两次逆袭都是不存在的，这两次逆袭，只在象征层面上有意义。最后的逆袭，再次让我们的信仰崩溃，我们视为珍宝的东西，我们奉献生命的信仰，最初的起源，很可能只是一句玩笑话，一句无心自语。神圣的过程，神圣的终点，未必会有神圣的起点。曾经在一篇科幻小说上看过，我们认为严肃无比的宇宙，只是更高一层生灵的试验田。而造出这块试验田的目的，也仅仅是为了完成一份作业，而已。

伊坂很强，到了结局处还要来一次淡淡的打击，给人类引以为豪的心理优势泼了冷水。这样，小说终于结束了。

《奥杜邦的祈祷》，当之无愧的五星级神作。如果说京极夏彦是努力把推理小说朝着纯文学方向写，那伊坂则是把纯文学写成了推理小说。这本书值得细细品味，也只有细细品味过后，才能嚼出个中晦涩而深邃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