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念申
优秀的演奏者,即使在作曲家死去很多年后,依然能够悉心考察乐谱手稿的细节,真实地传达作曲家的情感;同时,由于音乐里融入了演奏者的思考,作品自身的魅力也会在今天更加彰显。历史也有相类似的一面,它原本就不仅仅是由当事人纪录和讲述的,后来者审视、回忆这段历史的方式,也构成历史自身的一个部分。虽然历史事件的发生不可能复制,但一次精心探寻历史的过程,仍可以让我们感受到另一些人在另一个时空的心灵震颤。
今年,全世界都在纪念二战结束60周年。欧洲的纪念活动持续了将近一年,其场面之盛,规格之高,媒体报道之丰富,是历次纪念活动中所罕见的。即使远在中国,我们也能感受到那段岁月凝聚了欧洲人太多的感情和思索。
对普通的中国人而言,60多年前发生在欧亚大陆另一端的战争,与今天的我们有着什么样的联系,它为什么如此重要,以及我们该怎样理解那段历史的意义……这些问题并不是自明的。相对于抗日战争,它离我们太远。即便我们可以认知,也缺少感同身受的体验。
因此,当读到丁刚先生《二战,在寻访中》一书,我立刻认识到,它与一般记写历史的书籍不同,它力求把时空的距离拉近,像一个优秀的演奏家探究原始手稿一样,让我们这些似乎与那场战争无关的人,也能身临其境地体验历史中的细节,并思索这一细节在我们这个时代中的意义。比如,我们可以阅读《安妮日记》的中译本,知道有一个犹太小女孩,为躲避纳粹而蜗居阁楼,记录下她的所思所想;但我们难以拥有这种细微的感受:“每当我随着人流,穿过那个曾被书架遮掩住的墙洞,踩着吱吱作响的木梯,攀上被安妮称作‘密室’的小楼时,心中就会浮现出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那场夺去了千万人生命的战争才刚刚结束,600万犹太人惨遭屠杀的事情就发生在昨天。”
作为人民日报先后驻瑞典、比利时和美国的记者,丁刚有着连续十多年的国外生活经历,他比一般人有着更多深入理解欧美社会的机会。在欧美的生活和工作,常常令他“有一种奇怪的幻觉,好像二战的硝烟才刚刚散去……欧洲人、美国人始终就没有走出那场大战的影子,他们仍然在为60年前发生的一些事情争辩着、思考着。”正是这种感觉,驱使着他深入探究历史细节的来龙去脉。作者是带着今天的问题,去思考过去的。昨天不是静止的,它其实左右了今天的走向。
沿着这种思考上溯到问题的源头,才真正看得清,二战对于欧美人而言,决不是孤立在时间之河中的事件,它已经流入现代人的意识之中,使他们在思考时,不由自主地带上这段历史的痕迹。我们可以轻易找到种种例证:他们努力防止纳粹的复活、警惕排外的民族情绪、致力建设新的国家共同体,以及对战争的负面价值判断、对犹太民族的负疚感……等等。甚至,一些欧美人对于新崛起国家的无端恐慌和不信任,都可以从他们对二战的理解中找到某种因素。
记者首先是一个人道主义者。丁刚记述二战历史的另一个特点,是关注小人物们在战争中的命运。他不但花了大量篇幅写到了安妮、钱秀玲、抵抗运动老战士等有典型意义的人物,而且即使在写到诸如“D日”等恢弘时刻时,也关注着普通人物(比如大兵、护士)在其中的遭遇。“其实,一场大的战争并不完全是国家与国家之间的争夺,它也是个人的战争。个体的弱小恰恰能够折射出现代战争的强大与恐怖。”这句话不但揭示出战后欧美反思思潮的一个源头,而且也揭示出中国人在思考二战时往往容易忽视的一点:战争之所以残酷,不是说它把一个国家或民族卷入浩劫,而是说这场浩劫是由千万个个体命运所组成的。当我们从细处审视,对这种残酷才会感同身受。
当思考凝聚到个人命运、人性的层面,我们方能理解,为什么欧洲对二战的纪念是超越国家的,也必须超越国家。可以说,这样的关注点虽然显得“小”,但是后面的关注方法,却涉及到一个大的问题:我们为什么要反思二战,不但因为今天的人们沿着那个年代走来,更因为我们每一个个人,实际就生活在历史留给我们的选择题中。这些困扰过过去那个年代人们的问题:感情与理智;民族与国家;战争与和平……依然会在今天以及将来,困扰着人们——不论他们是欧洲人,还是亚洲人。作者就这样把过去之“因”和今天之“果”一同奉献了出来,这使得他笔下的历史,有了一种超越时空的关联。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12:23:08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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