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我在匆匆翻阅了一本名为《梁小斌如是说》的书廖廖数页后,立即意识到这是一本不能匆匆翻阅的书,而是一部当代罕见的寓言和诗。当时,它的作者就在我面前坐着,他似乎对我的理解能力缺乏信任,口齿略带笨拙地跟我解释起自己写作这些篇什的意义。然而,我急不可耐地打断了他的话,并且很没礼貌地大声“嘲笑”他:“你根本就没看懂!”
咄咄怪事,一个写作者,会看不懂自己写的东西?事实显然不是这样。这个人很快承认了我的判断是正确的:自己并不善于用口语来表达自己。随后,他送给我四个字:“你很幽默”。我明白他的意思,他的话不仅针对现在,更是针对稍早一会发生的事情。他的好朋友开玩笑地夸他穿得一身名牌,他很诚实地回答道:“哪里,都是从服装市场买的。”这时,我插了一句:“那也是从著名的服装市场买的!”于是,这个人仰起脖子痛快地大笑起来。
而我感觉,真正幽默的是他。不仅是他作品里透露出的卡夫卡式的幽默,更包括命运萦绕在他身上的幽默,以及他身上体现的历史、民族、时代三个***之间的幽默关系。
20多年前,作为朦胧诗的代表人物之一,梁小斌的名字可谓家喻户晓,甚至至今仍是大学的文学史课程中不可或缺的符号。然而,很少有人知道,如此盛名对应的却是这样一个事实:他是那一代诗人中“混”的最差的一位,他没有像北岛、顾城、杨炼、江河那样走出国门,没有像徐敬亚、王小妮还有海归的多多那样进大学教书,更谈不上像舒婷那样担任官方作协的领导,甚至连一个普通的体制内的专业作家或文学编辑都不是。相反,从1984年三十岁时被单位开除以后,他就一直栖身于社会下层,靠打零工和朋友的资助,过着极为清贫、寂寞的生活。
就是这个人,早在1984年就开始了对自己身在其中的朦胧诗的存在价值与道德价值的质疑,今年初又在《南方都市报》发表文章,为自己写出《中国,我的钥匙丢了》而公开忏悔。时过境迁,当昔日的风流人物(甚至其中名气远不如他的)一个个成为社会名流、中产精英的今天,梁小斌失败的深度尤其显现出来。他不但没有利用自己早年的声誉攫取世俗的荣耀,相反不断抵制和拒绝自我的被群体化、标签化,宁愿过着与“时”隔绝的生活,又在自我废弃中成全了独特的艺术生命。
借助特奥多•阿多诺著名的著名论断“奥斯维辛之后写诗是野蛮的”,完全可以说“文化大革命之后写诗是野蛮的”。那场轰轰烈烈的运动真的与今天的生活无关了吗?在对历史的反思和罪愆的厘清远远不够的情况下,学者、作家、艺术家普遍的布尔乔亚化,满怀热情拥抱资本主义全球化,这种行为不但蕴涵着某种危险的倾向,更是粗鄙可耻的。形而上学与现实生活态度之间泾渭分明、穿梭自如,使人不得不叹服中国“知识分子”生存技艺高超的同时,也不能不对这个群体抱以深深的失望。如今,智识阶层批判精神的整体萎缩已经成为我们这个时代的标志性风景。今年以来,张鸣、旷新年事件的相继演出,更显现出坏疽已遍布肌体,无药可医。在这个意义上,我完全理解余华对知识分子这一称谓的强烈反感,也理解了马尔克斯所说的“不关心政治是一种罪过”意味着什么。
当已过天命之年的梁小斌,一身假冒伪劣名牌活在这个时代时,我看到了一个堂吉诃德式的英雄,一个眉间尺式的刺客。他无疑会成为这个时代沉重的收获,也是抽向这个时代的响亮耳光,和一道绝妙的讽刺。
一切与时代苟合的先锋,皆是伪先锋。无论这个时代是原始社会、共产主义、资本主义、黄金时代。人们打碎一个牢笼,是为了奔向新的牢笼,囚禁的快乐呻吟、奴隶的赞歌、主子的呵欠,不绝如缕……
2007年4月27日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12:22:11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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