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孙小宁
一个人孤单的时候读什么?金子美铃的童谣,这是我的答案。一直想为这位日本诗人写点什么,总是写不出完整的一篇。虽然她的童谣集《向着明亮那方》我读了一遍又一遍。是去年出版的一部薄册子,所有出版的努力都来自她的粉丝。当然,是中日之间遥相呼应的粉丝。里面分“春”、“夏”、“秋”、“冬”、“心”五部分,收录了几十首童谣诗,每次都是看几首就停下来,想想事,反正不能一气呵成。
一直在想,这个80年前的日本童谣女诗人,究竟有什么东西让我放不下,仅仅因为她来到人世,只活了27岁?或者是因为像她那样纯净如天籁的诗作,在当今越来越少?都是,又都不是。天见犹怜,这只能代表最初的阅读印象,看到后来,越来越觉得她的童谣诗不那么简单。不是单纯而美好这样的字眼就能一概而过的,而是每一首都暗藏一个小小宇宙的秘密。“不思议”,是金子美铃对这些秘密的惊叹,而她的更大的不思议,是“不论问谁,都笑那是理所当然的”。
从人生履历上看,金子美铃只学到高中毕业。她生活在大正末期昭和初年,那时他们家族所开的文英堂,是日本下关唯一的书店。毕业之后她就在书店帮忙。如此看来,她生命后来所有的知识滋养,可能就来自这小小的书店。但这样说也不算太准确,我更认为她的生命是被神眷顾的,它看起来是如此孤单,没有层层蜜糖的包裹,但却因此有了一种澄澈的透明,可以用自身映现神迹。所以她会说:“我寂寞的时候,菩萨也寂寞。”所以她会坚信:“有些虽然东西看不到,但真的有的。”(《星星和蒲公英》)
2002年日本拍过金子美铃一部传记影片,朋友买了碟送给我,我一连看了两遍,到第二遍时竟然还流泪不止。它既符合我想象中的金子美铃,又多少出乎我意料。和想象中吻合的部分是她的不幸——写出那样诗歌的人不可能事事顺遂,她必然有许多孤单的时光是独对大海、独对大自然,也独对自己的。不吻合的地方是她竟然有过婚姻,而且有了一个孩子。她之所以自己结束短暂生命,一是婚姻的不幸让她染病,另一原因是,她要以自己的命换回孩子的幸福,使其不被粗暴的父亲带走。虽然有爱她的奶奶与妈妈,但她一直在很辛苦地应对生活。看这部片子,更能理解她灵魂的寂寞,不是丈夫生意不如意带来的生活困顿,也并非丈夫一点儿不爱她,而是在她将唯一的精神寄托转向写诗投稿时,她的丈夫狠呆呆地甩出来的一句话:你真的是不知世间苦啊。
银幕上的金子美铃由日本演员松隆子扮演,这是位古典气质的美女,椭圆形的脸,举手投足有秋天湖水般的恬静。笑起来尤其可爱,让人难忘的还有那双美目。有一场戏是赏识她的伯乐西条八十与她相约在下关车站见面,她背着孩子羞涩地从柱子后面转出来,就这样匆匆见面又匆匆离别,西条八十最后说:你有这么美的眼睛,一定能想出好诗的。这也许是金子美铃生命中最值得珍惜的一刻。
西条八十赞美这双眼睛,当然不是男人对女人式的夸赞,他肯定是以艺术家的直觉,感应到了金子美铃心灵的独特。而我现在努力尝试说出的,就是这份独特。描摹与感应大自然最微细一面,当然是金子美铃童谣诗歌的一部分,但仅以微细来概括,又把她说小了。因为这原本就是日本人的特长——一个枕草子,就可以一口气数出一串有趣的事、无趣的事,也全都是生活中习焉不察的东西,多一个金子美铃,又有什么不同?但的确是有所不同。金子美铃令人惊叹,是她能从细部构建一个整体,或者说一个丰盈而完整的世界,它既细微又柔韧,充满张力而又收放自如,像她那首《蜜蜂与神灵》:“蜜蜂在花朵里,花朵在庭院里,庭院在围墙里,围墙在小镇里,小镇在日本里,日本在世界里,世界在神灵里。 就这样,就这样,神灵,在小小的蜜蜂里。”小小的蜜蜂就是一个世界,但在诗里,它并不是精神上的井底之蛙,而是已经神游八极了。
至今我不知道,当她写出“我寂寞的时候,菩萨也寂寞”,到底是一种哀矜还是一种欣慰?但我非常同意碟中花絮部分那位金子美铃专家讲出来的一点,他说不同的人读金子美铃,都可能读出两种完全相反的感觉。这位金子美铃专家还讲了一个不可思议的事,当他寻访金子美铃家乡,和一群人谈论起她时,40分钟竟然打了28次雷。“我以为金子美铃生气了,她不喜欢我们去谈她。但是谈话结束,雷停雨也停,庭院中的雨滴非常漂亮。大家说,你看,金子美铃天上的灵魂还是喜欢的。”
想想她的诗,再想想这情景,真的非常金子美铃啊。她的童谣诗,不就是这样欢乐与悲伤叠加吗?所以我更加相信,她这么简短地走过一生,是神收走了她。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12:21:34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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