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这个东西到底是按照什么走他/她的路的呢?这是昨晚读完《国境以南,太阳以西》后,今天凌晨在我的脑子里浮现的问题。
相比于《挪威的森林》,这本小说或许更接近村上自传的性质。当然情节有多少雷同不得而知,但这并非重要的问题。重要的是,许久许久以前的某些经历及其所带出来的情绪和思虑,都被以小说这种形式重新整理了一遍,就象是许多年之后下定决心将记忆的箱子打开,将宛若逃跑时不假思索一古脑儿扔进去的乱七八糟的物件一件件取出,点数,洗净,晾干,再按其大小形状整整齐齐码好。这样一来,想必最后将箱子盖上时的心情会截然不同。即便那些物件有的是如此残破丑陋,让人想起来箱子里有这么件东西就黯然神伤的那种,经过这一番清洗忙碌后,也会多少发出微弱然而熠熠的光泽,让人明白它自有意义。
初,一个出生于1951年的中产阶级的独生子,在“人皆有兄弟,我独无”的小学里于六年级的时候遇上同为独生子,并且左腿有点跛的女孩岛本,成为好朋友,时常一起在人家家里听轻古典音乐,在小学毕业前只拉过一次让初二三十年后仍然无法忘记的手,持续十秒钟。小学毕业后两人分开,渐渐并终于失去联系。
高中时代初有了女朋友泉,不算漂亮然而无疑能让初完全放松的那种。第三次幽会时第一次接吻。泉很坦率,然而对性不无疑虑。在初的坚持下在初家裸体相拥了一次,差点被来访的初的姨母发现。在两人仍然保持这种不无健康的关系的情况下,初遇上了一个第一次见面就想同她睡的女孩子,初的表姐,一个独生子,一个对初有着“专门为我而存在的宿命式的气味儿”的独生子。第一次见面要了人家的电话,约了下周日去见她,见了面下午就跟人家睡上了。接下来大干特干了两个月,干得“脑浆都要融化了”。这是一种“物理性的吸引力”导致的,与爱情、犯罪感以及未来无关,他觉得。
他对泉撒谎,尽管他不想撒谎。泉终于知道,并且无法原谅。两个月后初到东京上大学。大学四年被卷入过六七十年代之交的政治斗争,然而始终没有办法投入全副身心,搞不清“自己对于人生到底寻求什么”。大学毕业在一家出版教科书的公司工作,然而无法从编教科书这项作业中觉出半点快乐。从上大学至迎来三十岁这十二年时间,初“在失望、孤独与沉默中度过”。三十岁那年与有纪子,一个在一个人外出旅行时遇上并一见倾心的女孩结了婚。初觉得她的长相中有“专门为我而准备的东西”。结婚后,初在岳父的帮助下开了一家放爵士乐的酒吧,并且发现自己很适合干这个,从中得到很大的快乐。在三十六岁的时候他有了三室一厅,有了宝马汽车,有了两个女孩,还在别的地方有了一座小别墅。然而,作为“经历过六十年代后半期至七十年代前半期风起云涌的校园斗争的一代”,“生吞活剥了战后一度风行的理想主义而对更为发达、更为复杂、更为练达的资本主义逻辑唱反调的一代人”,在其岳父的帮助下生活“有声有色”的初感到自己仍然“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这一世界连头带尾吞了进去”。他时常觉得,这不是他的人生,而不过是在准备好的场所按某人设计好的模式生活。在妻子怀孕期间他有过几次轻度的婚外性关系,但都适可而止。
从来访的高中同学那里,初隐隐约约了解到泉仍是一个人生活,并且生活得很沉默,一个“让公寓里好多孩子都害怕”的人。
不多久,初在自己的酒吧里遇上了岛本。岛本说初是她有生以来惟一的朋友,然而并不透露这二十多年来她自己的生活。分手时她只说大概还能再来。再来已是三个月之后的开春。照旧闲聊,听店里的爵士乐,喝酒。岛本想去一条清亮亮的,很快流进大海的河。初想到了一条这样的河,但要坐飞机去外地。他对有纪子撒了谎,于周日陪岛本去了那里。岛本将一些白灰倒进河里,说那是她生的惟一婴儿的骨灰,生下第二天就死了。在回去的路上岛本突然发病。初用嘴含化雪将她自带的药喂她服下。回来后两个人见面频繁了些,然而岛本又恢复了“冷静而又迷人的笑容”。旅途中两人之间产生的温煦而自然的亲昵一去不返。那个死去的婴儿是初所知岛本私生活中仅有的信息,除此之外岛本一概避而不谈。这令初心乱如麻,十分困惑。
如此两个月后,岛本再次失踪。直到秋天来临,她再次在一个静静的雨夜出现在初的酒吧里,并送给初一张他们小时候常常一起听的唱片。初约她到他的小别墅去一起听。她同意了。在小别墅听唱片时,初告诉岛本他爱她,无法忍耐没有她的生活。岛本说初要么全部收留她,要么全部舍弃她。虽然目前的状态也可以持续下去,但无法保证她会经常出现。初说他仍然想和她在一起,因为“我的最大问题就在于自己缺少了什么。缺的那部分总是如饥似渴,老婆孩子都填补不了,能填补的这世上只你一人。”岛本坦承说她从十二岁时就一直爱着他,从十二岁便想给他拥抱,***和他抱在一起。接下来水到渠成,两个人干了在那个场合该干的事儿。第二天醒来岛本再次失踪,这回“既无大概,又无一段时间”。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平静的家庭顿然掀起可观的波澜是意料中事。有纪子说她并不生气,只是难过得不行。对于那个女人的事她一句也不想听,也不想要任何解释。她想知道的,只是初想不想和她分手。初花了两个星期的时间去想这个问题。在这两个星期里他只身独处。一次他似乎在路上看见岛本,但下车找她时她已不见,反而在前面的出租车上看见泉。而她也在看着他。他明白了“孩子都害怕她”的含义:她的脸上已经没了表情。他下意识地隔着窗玻璃轻轻抚摸泉的脸。但她纹丝不动,眼皮都不眨一下,直到出租车离去,始终没有表情。
这件事之后,岛本的幻影开始淡化撤离,初觉得自己心中原有什么东西也决定性地消失了。
初告诉有纪子他喜欢她,与当初见到她时同样喜欢。只是“在此前的人生途中,我总觉得自己将成为什么别的人,似乎总想去某个新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在那里获取新的人格”。只是,最终“我哪里也未能抵达。我怀有的缺憾无论如何都依然如故。这种缺憾带给我强烈的饥饿和干渴。这饥饿和干渴以前一直让我焦头烂额,以后恐怕也同样使我烦躁不安。因为在某种意义上,缺憾本身即是我自己。”他不想与她分手,但他觉得对那种可能让他重蹈覆辙的力量不具有战而胜之的自信。有纪子的回答是过去她也有美梦和幻想,即使被她用意志扼杀,但她原本抛弃的东西仍然在梦里追赶她。并不是只有初被什么追赶,只有初抛弃过或失去过什么。尽管如此,“反正我喜欢你,仅此而已”。在这天夜里,初失眠了。幻想已经消退,将他置于空白之中。他意识到这是自己的归宿,他接下来的作业是为别的什么人纺织梦幻。他感到自己正在发生某种变化,就如他初中时期感觉到的自己身体的变化那样。他坐在窗前静静地想着,直到天亮,直到有人走来把手轻轻放在他的背上。
与《挪威的森林》一样,《国境以南,太阳以西》也是写实的,淡淡的讲述普通人的平常事的笔法。看惯了村上其它总是神神叨叨的小说,一开始还有点不太习惯。看得比较快,有些细微的地方一带而过。直到今天早上为止对这篇小说都有些困惑,仅仅是回忆而已吗?他究竟想传达什么?生活中究竟什么是重要的?按部就班的,合乎逻辑的,无风无浪的中产阶级生活呢,还是早年无法言说的,宿命一般神秘的情愫,遥远的梦幻或是其它?当初在阅读和翻译The Road Less Traveled的时候,对它给爱所下的定义“爱,是拓展自我,以促成自我或他人之精神成长的意志”颇为信服,尽管这些词句看起来如此坚硬冷静,以至于让人有一种生理上不舒服的感觉。这个故事的结尾以一种奇怪的方式让我想起了这个定义。当然,这只是一个故事而已。同样开头的故事,现实中可能会有很多不同的结局。不过,大抵的结局,恐怕不会是那么圆满的。这个故事的结局,也毫无疑问让人有些怅怅然,不过就象一片秋天自然被风吹落的,虽然带着虫咬过的痕迹和焦黄的边缘,但总体上仍然能让人看出当初鲜艳颜色的红叶,无需为它叹惋。
想想我自己的经历,早年可没有初那么幸运,遇上过那么多让人愉悦的女孩子们,自然也没有可以让我在若干年后仍然念念不忘,一照面便石破天惊无论如何不要再放过的老情人。谈恋爱在相当长的时间内对我来说都是基调灰暗的记忆,伤害过也被伤害过。人生在磕磕碰碰中尴尴尬尬地行进。尽管如此,这个故事还是看得心有戚戚,写到这里更是对它想说的感到亲切和心会。我想本质上我是和村上在某个方面有相同频率的人,只是客观地讲生活对我来说没有象对他那么温柔,自然很多感受在我这里被抑制了,而他的小说在某种程度上将其释放。这是我喜欢村上的原因。他的小说帮助我与自己身上的许多方面达成和解,让我不至于为之苦恼并怡然自得。能够遇上一个这样投缘的作家,是一件幸运的事。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12:21:04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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