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rk Tully出生在加尔各答,在英国受的教育,后来回到印度。他是地道的印度通,也是印度最受欢迎和爱戴的外国记者。我在Amazon看见一个小八卦说,如果你去印度乡村采访,如果你说你是BBC的记者,那么被采访的人就会问你是不是Mark Tully,知道不是,问的人会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很多印度人都是听着他的广播长大的。
我前阵子读过他的“Heart of India”,是一本关于印度的短篇故事集,着重描摹印度乡间发生的故事。印度和中国一样,农村人口占绝大多数,所以农民们的故事才最反映了当代印度更深刻的现状——城市里的中产阶级生活、希望与追求,恐怕与别的国家别的城市里的中产阶级都没有太大区别。“印度没有句点”是他之后的作品,不是小说,而是十篇深度新闻报道的合集。这十篇报道覆盖的范围要更为深广,政治宗教艺术娱乐无所不包。从这些报道里,不光可以看到Tully对印度社会各种问题和冲突的了解,更能感受到这份了解背后的,深切的同情。毫无疑问,这使他的报道更具说服力。
上次读到的« 不顾诸神——现代印度的奇怪崛起 »也是一本关于印度的非常好的书,书作者Edward Luce同样也非常融入印度社会,还有个印度妻子。我觉得印度有这样的西方观察家实在幸运。他们对这个国家的历史和现状都有深度认识,同时因为他们对这个国家的欣赏与理解,他们能够在报道时尽量秉持客观公正。开宗明义,Tully在“致谢”里就说:记者面对的最大诱惑,是情不自禁把笔下报道当成属于自己的故事。其实那些故事并不属于记者,而是属于报道事件中的人物。
他这清醒的认知特别打动我,因为我和不少法国朋友讨论过这个问题,许多人来到中国后,发现从法国得到的关于中国的印象是非常偏颇的,这和他们的新闻报道太有关系。有个好朋友在和一个法国记者合作,对这点体会最深:通常来说,你要是预设了一个立场,那么你总能找到捍卫这个立场的论据的——而上次让我勃然大怒的解放报记者就是个典型。另外,缺乏对历史和文化的深刻认识也是他们观察中国时总不能深入的很大原因,我认识一些法国驻华记者,他们哪一个能说流利中文?而Tully的印地语说得比印度人还好。更有一个法国记者写了本关于中国的书,在其中提到”二奶“的原意是“deuxième sein”(第二个乳房)。对这样的记者,我很难不心存警惕。当然啦,我有一棍子打倒一大片之嫌,而且Mark Tully这样的人也不是总有,否则他也不会同时有英女王和印度总理的授勋了。
Mark Tully打动我的另一点,是尽管他毫不讳言印度社会的种种问题:腐败、贫穷、污染、宗教冲突,但他对这个国家抱着爱和希望,还时时反思自己作为报道者的态度。在一篇提到印度比哈尔邦(在印度西北部,和尼泊尔接壤)的首府、暴力横行的“恶夜之城”帕特那,他写了这么一段:
当一个人面对印度的贫穷时,不由得会兴起失望之情。我向来都很提防这一点:失望之情不但没有效益,而且于事无补。当你对所爱的某个人或某个国家大失所望时,那种绝望也很让人寒心。然而,当天晚上我的确感到绝望,对那些孩子绝望,对比哈尔绝望,也对印度绝望。那时我想到的是,这个体制看来完全没有希望,这意味流血冲突无可避免。然而,后殖民时代的历史已经证明,流血冲突无法为一个国家的问题带来解答。印度的力量在于穷苦百姓的适应弹性。那天晚上,我就象许多旁观者一样,忘了露宿帕特那人行道的穷人的确能设法自力更生,他们也有家人和朋友,有他们的希望和恐惧,我应该佩服他们,而非怜悯他们。那些穷人也许很认命,但并不表示他们已经绝望。
这段话是乐观者对生活的态度,基本可以照搬到任何一个存在着大规模的贫穷的国家,也提醒我们永远不要居高临下。
另外,读这本书,和读其他关于印度的书一样,很难不把印度的种种现状和中国做对照。关于这两国的对比,在“不顾诸神”里已经说得相当到位了,画了一幅很好的big picture。Tully的书能让人体味到更丰富的细节,体味到文化、民俗及人性中的种种微妙之处。去年还读了一本书叫“龙象之争”,是专门写中国、印度与世界新秩序的,反而写得不如人意,不够有insight。
常有人听说我去过印度后问我的感受,我老觉得羞愧,因为上次实在是太过浮光掠影了,而且去之前对印度一无所知。印度这个国家,撇开种种不便和弊病不谈,其实魅力很强大,让人知道一点后就想了解更多。Incredible India,这话一点不错。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12:19:36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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