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读者《朗读者》中的另一主题

一部让人印象深刻的小说，似乎不会是单维度的，只讲述一个故事。它是从生活当中切下来的一块，从而也就带有了生活本身的丰富性和复杂性。在一部小说中也许有一个故事是作者想作为主要的故事，作为想讲的最主要的东西，讲述给读者的，但与此同时，他必然也如实地讲述相关的一些故事，而不是直奔主题，甚至为了主题而扭曲相关的故事。而主题故事与相关故事之间的种种关系，打个也许不太恰当的比方，就象钢琴的主旋律和和声一样，互相萦绕，使得小说和生活一样丰满，让人感动。当然，前提是好的作家就和好的作曲家一样，怎样安排调配这些故事，使之浑然天成。我也相信真正好的小说也和真正好的音乐一样，源于神秘的真实本身，并不是完全人为之物。作家和作曲家的任务，只是将已经存在的东西，用敏锐的心灵去捕捉，并用不完美，然而已经可以表达很多东西的工具传达给他人。

这段评论是看了《朗读者》电影再看小说引起的。影像是很直观的东西，看起来色香味俱全，毫不费劲，然而在看的过程中有很多东西会因为各种原因被忽视掉，并且视乎观者而有不同的启示。而文字所传递的信息则要丰富和客观很多。另外，在将小说搬上银幕的过程中，出于技术需要，有很多东西也不得不被砍掉，或无法被表现。小说刚看了个开头，我注意到了这个问题。

在电影中主要人物是Michael Berg和Hanna Schmitz，而小说中则是“我”和Hanna Schmitz。“我”，一个敏感，对事物有着奇怪想象的15岁少年，得了让他十分虚弱的黄疸病，在回家的路上呕吐了，得到了一个行为举止有些粗野的女人的帮助和关爱。在病床上无所事事的阅读让现实变得虚幻，让他的脑子里充满各种奇怪的想象和欲念。在他基本上痊愈之后，他妈妈让他用零花钱买花去感谢那个帮助过他的女人。在她那里他无意中看见了她丰满的身体。她惊觉的注视让他落荒而逃，却再也无法摆脱他所见到的那一幕。吸引他的不仅是那个身体的丰满，不同于他身边那些未发育成熟的小女孩，更是她在行为举止中散发的一种内在的安静的力量和韵律，一种如同将整个世界遗忘在外（Weltvergessenheit）的自持。这个发育成熟的女性身体及其中蕴涵的力量和自持对这个青春期的少年产生了强烈的吸引。经过内心的复杂斗争和为自己辩护，他又站到了那个房间的门前。被指使去地下室取煤，搞脏自己的身体，洗澡，15岁少年的第一次***——与一个差不多可以是他母亲的女人的***，…一切似乎有些奇怪，却又很自然地发生了。这种毫无疑问在大多数人看来有问题的性体验，在这个小男孩的身上引起了奇妙的变化。在接下来的夜里他无法扼制对她的思念，对她的思念引起他心理上的爱意和生理上的反应。第二天他到学校里去了。他为自己所获得的男性的力量（Männlichkeit）而骄傲，感到自己充满力量，一种优越感占据他的内心。他想带着这种力量感和优越感出现在同学和老师的面前。回到家里，他忽然发现自己开始能够理解一直与自己吵架拌嘴的哥哥，身为哲学教授，总是在那里思考自己的事情的父亲，以及十分淘气的小妹妹了。以前他一直对他们不满，希望自己最好有不一样的哥哥，父亲和妹妹，但现在他忽然理解了他们生活中面临的问题。一种对他们的强烈的爱汹涌而来。这一天的晚餐，他感到自己似乎是在与家人共同享用最后一次晚餐，感到自己仿佛是在与他们告别。他对母亲、父亲和兄弟姐妹产生了一种爱与痛交织的情感，如同游子对家乡的思念（Heimweh，这个词我感觉是无法翻译的。“乡痛”，是我勉强觉得靠谱的一个词），同时又渴望与那个女人在一起。

这次意外的***让这个少年完成了人生中一次重要的飞跃，从一个男孩开始成为一个男人，开始体验人生中更为复杂微妙的情感世界。他的生命更为厚重起来，更富于理解力和同情心。他变得更为完整了。在这部普遍被认为探讨如何理解纳粹暴行和罪责清算的小说/电影中，在这样一个宏大评论中，有某些重要的东西似乎被忽略了。这个男孩的心理和情感变化，于这个故事并非是可有可无的。如果他没有从一个男孩变成一个男人，没有对于人性的丰富和复杂更富理解力，他如何可能会有后来的选择，选择为Hanna保守秘密，选择在若干年后仍然象当年一样为她投入地，声情并茂地朗读呢？在我看来，这一段旋律，如果可以这么说的话，毫不比Hanna这个人在整个故事中的展现及其所启示的问题更为逊色，也因此使这部作品更具穿透力。如此说来，对于在本文开头所作的评论，我开始动摇起来。究竟什么是这部作品的主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