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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缘《半生缘》:“我们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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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3-03-26 12:1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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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居家无事,翻出两年前从地坛书市淘来的一本《半生缘》,这是头一次看。

大二现代文学课上张爱玲是重点阅读的作家之一,《金锁记》是重点篇目。还记得当年盘坐在操场上,一边捧读《金锁记》一边“熬课活”(课外活动要考勤)的样子——暮色苍茫中,一次次跟随曹七巧穿过 “没有光的所在”,那感觉实在压抑。这次读《半生缘》,除压抑外,更兼复杂感触,或许是这两年间自己人世经验有丰富的缘故吧。

《半生缘》的主角,一对姐妹,顾曼璐和顾曼桢。所谓“半生”缘,实际讲的是发生在十四年间的事情。一开篇,作者就对“时间”下了一段精彩论断:“日子过得真快,尤其对于终年以后的人,十年八年都好像是只顾见的事。可是对于年轻人,三年五载就可以是一生一世。”就像林夕在《闷》里写道:“怪不得能动不动就说到永恒”。这种警句式的语言是张爱玲小说的一个标志。

顾曼桢无疑是不幸的,这不幸,不仅仅是因为她终未能与沈世钧永结连理,在姐姐顾曼璐织造的阴谋中,她被姐夫祝鸿才***,并最终委身于祝;更重要的是因为她身负太重的家庭负担,她从未为自己真正活过。表面上她念过书、有一个秘书的工作、和沈世钧自由恋爱,这显示她算是一个新女性,但是,在姐姐顾曼璐迫于生计做舞女,做暗娼之后,身为家里二女儿的她,家庭的物质负担少了,但精神负担却更重了,这导致曼桢依然没有摆脱旧时代女性的一些特质,她在与沈世钧的结婚问题上缺乏必要的勇气足可证明这一点。

若说没有为自己活过就算不幸,那曼璐岂非更不幸?的确,她很不幸,因为做舞女,她与曾有婚约的张豫瑾医生缘断义绝,后又做暗娼,委身一个笑起来像猫、不笑像老鼠的投机商祝鸿才,婚后饱受丈夫的精神虐待。但她为家庭的付出有回报、有补偿:物质上,她有算命先生说的“帮夫运”,婚后一路旺夫,祝鸿才大发特发,她也从此衣食无忧;精神上,她更有一个畸形的补偿方法——丈夫早在婚前就对妹妹曼桢垂涎三尺,为从外面那帮女人手里夺回丈夫,或许更主要是为夺回将来的家产,她居然装病,把曼桢骗来让酒醉的丈夫***,对拼死反抗的妹妹,她更是在家里囚禁了一年多。她从一个“被害者”(社会的被害者)转身变成了一个“害人者”,她有她的可怜处,也有她的可恨处,这点和《金锁记》中的曹七巧很像。

张爱玲描写女性的疯狂心理一向精准无比,只看顾曼璐意识到自己那个疯狂想法时的情形便可见一斑:“她竭力把那种荒唐的思想打发走了,然而她知道它还是要回来的,像一个黑影,一只野兽的黑影,它来过一次就认识路了,咻咻地嗅着认着路,又要找到她这儿来了。她觉得非常恐怖。”这是全书唯一一次写到曼璐的疯狂想法,在第七章最结尾处。

这个想法被付诸实施时的描写更加精彩,虽然看后觉得残忍。前面先是大篇幅铺垫,描写曼璐如何病入膏肓,顾太太怎样拖着病身去看望,后来曼桢代替母亲去照看姐姐,一路写下来天衣无缝。直到曼桢那天晚上住在姐姐家,躺在床上胡思乱想时,作者这样写道:“马路上有汽车驶行的声音,可是鸿才回来了?……为什么要这样提心吊胆的,其实一点理由也没有,鸿才即使喝醉了酒回来,也绝不会走错房间……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直侧耳听着外面的汽车声。”

女人的直觉真灵,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作者另起一段接着写:

“从前有一次,鸿才用汽车送她回来,他捈了许许多多香水,和他同坐在汽车上,简直香极了。怎么会忽然又想起那一幕?因为好像又嗅到那强烈的香气,而且在黑暗中那香水的气味越来越浓了。她忽然觉得毛骨悚然起来。

她忽然坐起身来了。

有人在这间房间里。”

在这里我有几个疑问:照理说鸿才喝醉,一路跌跌撞撞,应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才对,可作者让曼桢来了个“未见其人,先闻其味”,何为?或许是在暗示鸿才早已和曼璐勾结,自己滴酒未沾?或许作者纯粹为了增加让读者也“毛骨悚然”的感觉?又或许两者兼而有之。巧合的是,这一段精彩描写,也在最结尾处,是第十一章。

在十二章一开头,作者笔锋一转,跳去写张豫瑾结婚之事,这种“花开两朵各表一枝”的手法,那么纯熟自然,为我们展示了作者深谙的传统文学写作技巧。

相信读过《半生缘》的人,都忘不了在十四年后,沈世钧和顾曼桢的那次相遇。她说:“世钧,我们回不去了。”她问他:“世钧,你幸福吗?”世钧答道:“我只要你幸福。”这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呢?我也预想过二人迟早会再见,可没有想到作者安排成这个样子:“从前最后一次见面,至少是突如其来的,没有诀别。今天从这里走出去,是永诀了,清清楚楚,就跟死了的一样。”不错,这是一次重逢,又是一次永别!这种重逢和永别写得太高明了,无论是情节安排,还是氛围营造。

书中的主要人物不只顾曼璐、顾曼桢、沈世钧、祝鸿才,还有张豫瑾(顾曼璐曾经的未婚夫,另娶妻,感情不错,后被日军捉走充军又放回,其妻被日军***致死)、许叔惠(世钧的好友,面对翠芝的表态没有勇气,留美十年,结婚又离异,后回国)、石翠芝(沈世钧的妻子,一直对世钧没什么感情,倒对叔惠有些好感)。读罢此书,人们会发觉没有一个人婚姻幸福、家庭美满,这让我不由得想起周作人那封著名的绝交信中的一句:大家都是可怜的人间。或许这也正是张爱玲的“苍凉”的人生体验和美学追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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