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終還是逃不了
作者: 林沛理
一年多前,李安把張愛玲的《色,戒》搬上銀幕,在全球的華人社會引起哄動。今日「祖師奶奶」生前從未發表的十五萬字小說《小團圓》在香港和台灣發售,迅即被搶購一空。下月初,拍過《傾城之戀》與《半生緣》的許鞍華,會將也許是張愛玲最冷絕的中篇《金鎖記》搬上舞台,並找來大陸著名作家王安憶改編。該怎樣解釋張愛玲對兩岸三地中國人(似乎是)永恒的「萬有引力」呢?是不是因為他們在白流蘇、曹七巧、王佳芝和張愛玲筆下其他女主角的身上,看到自己的處境與宿命?
最近來港參加曼氏香港國際文學節(Man Hong Kong International Literary Festival)的加拿大女作家瑪麗特.愛特伍(Margaret Atwood)以反烏托邦小說《使女的故事》(The Handmaid's Tale)為全球讀者認識。鮮為人知的是她其實也寫文學批評:三十多年前、年僅三十三歲的愛特伍寫了一本剖析加拿大文學的書,名為《活下來:加拿大文學的主旋律導論》(Survival: A Thematic Guide to Canadian Literature)。
逃不掉 我們自己
愛特伍認為,每個國家,每種文化,皆有其獨特的象徵或戲劇處境;一如邊疆(The Frontier)之於美國, 或者孤島(The Island)之於英國。至於貫穿加拿大文學的中心意念,則是「人是怎樣活下來的」。她指出,加拿大作家並不像他們的美國同業那樣沉醉於征服與冒險,也沒有英國作家對秩序和安全的執迷。加拿大作家寫的,不是人的成功與失敗,而是他們的存活;而活下來的人除了生命之外往往一無所有。
如果中國小說也有主旋律或者一以貫之的戲劇性處境、動作的話,那就是一個「逃」字。監獄是中國文化至為重要的象徵──不論這個監獄是以專制的家庭、如來佛祖的五指山、沒有愛情的婚姻、道德的枷鎖、吃人的禮教,還是腐敗的統治等形式出現──而逃出監獄就是中國小說的其中一個「主導敘事」(master narrative)。「逃」固然是《水滸傳》的母題,所謂逼上梁山、落草為寇,就是一個落荒而逃的過程;《西遊記》從唐僧的角度看固然是取經的故事,可是從孫悟空——《西遊記》的真正主角的角度,卻是一個關於反抗、逃離制度和權威五指山的故事。曹雪芹在《紅樓夢》寫盡世情和世態之後,安排賈寶玉遁入空門,這不是「逃」是什麼?
張愛玲最好的作品都是關於被監禁與逃亡的:《傾城之戀》是一則女主角白流蘇從舊社會一步步逃亡成功的神話;《金鎖記》是一場在封建制度下誰人都逃不了的惡夢;《半生緣》寫的是愛情怎樣逃不了世故的征服、人怎樣逃不了時間的撥弄;《色,戒》講的是人可以為自己選擇政治立場,卻改變不了自己天生的性別,以及在兩性政治上扮演的角色;那即是說,人逃不了他們自己。
躲不開 蜚短流長
眾所周知,張愛玲大部分重要的短篇小說皆在她二十四、五歲以前快馬加鞭地完成。一般認為這是她「成名要趁早」心態的反映,其實寫作於張愛玲而言,最重要的不是提供一條成名的捷徑,而是提供一個逃生的出口。在這方面,以《意外旅人》(The Accidental Tourist)一書獲美國國家書籍獎的美國女作家安.泰勒(Ann Tyler)說過的一句話可作註腳。她說:「對我來說,把東西寫下來是唯一的出路。」(For me writing something down was the only way out.)《小團圓》的自傳色彩濃厚,據說張愛玲曾經要求她的好友兼文稿管理人宋淇把原稿銷毀。
今日《小團圓》在港台兩地隆重出版,張愛玲的私生活再次成為被談論和竊竊私語的對象──她是否曾經在美國墮胎,與她合作過的導演桑弧是否與她有性關係──她始終還是逃不了。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12:11:12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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