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八部众生不过痴——写在二读《天龙八部》后

自小便喜欢武侠，家中亦不缺，于金庸先生的书粗读过数本，其中自有《天龙八部》，只是当时年幼，只得其表，并没懂得里面精妙之处，正如虚竹初学“天山折梅手”一般，是所谓浅尝辄止。人大了一分，心智便自然成熟了一分，数年后再读《天龙八部》，便感觉多看出了一些东西，喜不自禁。

金庸先生的作品中，大多数书名极是大方，均与书中内容直接相关，而“天龙八部”四字本是佛家之言，与书中关联并不明显，所以书前附有书名释义。“天龙八部”是佛家所传的八种天神，书名释义中均有解释，并且对应了书中的八个角色，至于分别对应的是哪些角色，相信读完书后都不难发现，这里就不多言了。

其实金庸先生想描绘之人又岂止是八种，依个人之见，从广义来说，天龙八部中的八其实是泛指，金庸先生实际上写的是世上众生，不过又从中选了八种典型之人出来，尽管各人个性经历均不相同，但每人都有不顺，正是陈世镶先生写给金庸书信中所言：“无人不冤，有情皆孽”八字。无人不冤那是自然，《天龙八部》一书一路读下来，悲苦之情不断，没有哪人是一帆风顺的，个性温顺之人没少蒙冤，大奸大恶之徒也难逃一冤。有情皆孽也一语道破天机，段正淳与其六个所心爱之人自然是孽，最后均为情而死，阿朱，萧峰，阿紫，游坦之四人一环接一环，又何尝不是孽缘。王语嫣于慕容复也是肝肠寸断，段誉最后虽抱得美人归，也是历经千耻百辱，受尽冷嘲热讽，最后能与王语嫣玉成，还是拜他娘亲与段延庆一段孽缘所赐。而木婉清与钟灵也是为情所困，逍遥子与其两个师姐妹之间的情意也是使天山童姥与李秋水结下不解之仇，而他自己最终也是孤身而终，阿碧，叶二娘，玄慈方丈等人，只要与情字有染的，谁不是为情所累。书中唯一少受苦楚的情侣算是虚竹与银川公主了，而这两人的情缘却是因天山童姥引诱虚竹破戒而起，虽然不是孽终，却是孽起。

很多人说《天龙八部》是金庸先生的巅峰之作，论剧情，论文笔，《天龙八部》可能与几部相比不占优势，但如果说到人物把握，思想内涵，说《天龙八部》是巅峰并不为过。书中涉及人物非常之多，但在金庸先生笔下每个人物个性分明，丝毫没有个性重叠的现象，读罢此书，留在脑海里的一个字却是个“痴”，开始只觉很欣赏段誉萧峰对情所痴，后来再一咀嚼，书中却何人不吃？书中人物均个性分明，实乃因为各人均有所痴。

先说八大主人公，萧峰固然情痴，然各人觉得他为情所痴又是因为他的“侠痴”，萧峰于忠孝仁义看得甚重，这些均是侠道，萧峰对阿朱的情痴有多半却是因为一掌打死阿朱后于心有愧，觉得此生不能负她，所以打定主意终生不再娶。而萧峰之死也是因为觉得大辽不忠，于耶律洪基不义，所以自尽。萧峰一生以侠义为先，最终却还是死于侠字，说他是“侠痴”自不为过。段誉的情痴不用多说，而阿朱，阿紫两人又何尝不是情痴，两人最后均为情所死。虚竹为人痴呆得紧，生于少林，最后尽管脱出了少林，却还是满口阿弥陀佛，他的一世奇遇追根究底乃是他的一颗佛心所赐，故称他为“佛痴”一点也不为过。慕容复自不用说，为了复国一事自小严于律己，从小便勤希武艺，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均有涉猎，为了复国奔波半生，眼见凭一己之力复国无望，又想与段延庆狼狈为奸，想从段延庆手中世袭一个皇帝来做，最后还是棋差一着，本来是一代英豪，却终生为复国所累，以致于他在西夏皇宫之时回想自己过去竟没有真正开心快乐之时。等到书的最后他真正开心快乐之时却已心性大乱，却也是一生悲苦，做足一世皇帝梦，最后还是竹篮打水，说他是“帝痴”也贴切。

鸠摩智本是得道高僧，却难免为武学所累，最后一世武艺又全为段誉所废，废了武艺后反而大彻大悟，最后成为一代神僧，若不是武功由浅至深，再由深而废这一过程，鸠摩智或许还不能彻底通悟，可以说鸠摩智一生都为武学所控制，说他是“武痴”合情合理。至于四大恶人，若要将其归于一痴倒是极难，尽管四人均恶，却不能说他们痴于恶，按我的想法，给每人冠上一痴倒也不难，段延庆跟慕容复一致，两人都做足一世皇帝梦，不过慕容复走的毕竟是光明正派的路子，段延庆确实邪恶一路，将他也称作“帝痴”自不为过。叶二娘一直为丢掉的儿子耿耿于怀，导致心性大乱，变成一个每日杀一孩子的女魔头，叶二娘却是个“儿痴”，南海鳄神自从徒儿孙三霸死后一直想找段誉为徒，后来阴差阳错竟成了段誉之徒，最后更是为救段誉为段延庆所杀，说他是“徒痴”也好，是“师痴”也罢，终究难避师徒二字。云中鹤死得有些不明不白，此人好色成癖，因好色吃了不少苦头，却也因此救了王语嫣一命，最后在迷糊中被人一刀说杀却难免有些遗憾，他虽然恶事做尽，却舍不得给他冠个恶痴，给个“色痴”倒也罢了。

余下众人又有何人不痴？段正淳和他的各位夫人自然一生均为情所累，都是“情痴”之人，手下的各位家将都是忠心之人，赠他们一个“忠痴”实不为过。而慕容复的几位家将却各有所长，包不同可以说是“骂痴”，风波恶自然是“斗痴”，其他两人却可有可无了，不足称名。书中的情痴自然还大有人在，天山童姥，李秋水……就不一一列举了。

正是因为金庸先生给书中每人安排了一痴，才使这些人骤得活了起来，灵动活现，无一平庸。其实人生在世，最难得的便是一痴，人有一痴，便有了目标，人生才不至于空虚，不管这痴是好是坏，终究会给人动力。若人无一痴，那就难免庸碌一生，落于俗套了。

话说回来，人的一生，却或多或少总有痴迷之时，人的喜怒哀乐往往均由痴起，人生的种种变故往往也是由于痴字，如此说来，人却难免一痴，至于能不能痴到底就因人而异了。人本无贵贱，众生不过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