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浏览了毛姆的评论集《巨匠与杰作》(说是评论集,倒不如说是作家轶事集来的贴切),重点看了他写司汤达与《红与黑》的部分。真没想到毛姆能把司汤达的性格与经历说得如此不堪。因为毛姆对司汤达的了解并不来自直接阅读司汤达的日记、书信等,而是来自我恰好阅读过的美国记者约瑟夫森的《司汤达传》,我的惊讶就愈发强烈了——毛姆和我在同一本传记里获取的印象竟有着如此惊人的差别。
按照毛姆的说法,司汤达的性格存在着严重的问题,所以才会把自己青少年时期遭遇的完全称不上不幸的小小挫折放大并牢记一生,还终生保持对权威的夸张反感。我觉得在这一点上毛姆的批评似乎有点过于严厉了。司汤达的性格无疑是敏感,甚至过于敏感的,但是由此断言他没有受到过什么真正的挫折——对于司汤达这样重于内心感受的人来说感情上的伤害恰恰可能属于最严重的挫折——则有些武断。由于司汤达始终没有同大众的习惯和观点达成一致、不能对既定的一切习以为常而说他终生怀有“偏见”则是一个更可疑的论点。我当然承认社会化是个人成长过程中的必要组成部分,但这是否意味着个人对群体的全然妥协则是一个见仁见智的问题——它关系到如何看待司汤达这样终身保持着较为强烈的个性的人。你可以像毛姆一样将他视为自恋自负的怪胎,也可以像我一样将他视为一个性格上很有特点的常人。我不禁想到,有多少在成年后仅仅膜拜金钱的人将怀有非功利理想的少男少女视为傻子,将自己早年对理想的追求看成是不成熟时踏上的一条“弯路”。不幸的是,司汤达正是一个到死也没有“纠正”此类“偏见”,从没踏上过“正路”,在心理年龄上始终处于热情的青年时代的人。由此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司汤达笔下的人物都是不满30岁的年轻人,因为作者终身都是这些人物的同龄人嘛。
欧洲的文学研究者倾向于将《红与黑》称为一部“成长发展小说”(Bildungsroman),黑格尔在《美学》中正是调侃了这类小说中主人公通常必须经历的走向庸俗的过程:“今天的年轻人与家庭、市民社会、国家、法律和职业作对,仿佛要打破这个秩序,改变或改良这个世界。但过了不久他们磨去了自己的稚气和锋芒,开始与存在妥协,开始遵守各种理性规范。到最后,人人都找到一位称心如意的姑娘和一份好工作,娶妻生子,成了庸俗的市民。”值得注意的是,这样的过程最终没有在于连身上实现(也没有在司汤达第一部小说的主人公奥克塔夫和最后一部小说的主人公拉米埃尔身上实现),于连最终另类地选择了保全自己的理想主义,同这个社会彻底决裂。也许正是由于司汤达身上这种强烈的反叛者的气质,毛姆才会对他的性格做出这么低的评价。但是我不厚道地想到:理想主义者似乎很少批评实用主义者庸俗,但是实用主义者却时常指责理想主义者做作。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11:58:26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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