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eorgiana《乔治安娜：德文郡公爵夫人》

以前跟一个对小说很有见识的网友聊天，我对她说我对于小说的理解还停留在小学生阶段，这样说一点都不是谦虚，实在是实话实说。高中时的一个文友曾经告诉我说，她觉得我不适合写小说，更适合去写诗。我对于诗歌确实更敏感，都是她主要还是暗示我对于小说的感觉太差。

可以说我对于小说有一定的阅读障碍，曾经好长时间都读不下小说，主要是因为我太执着于故事情节的真实性。我并不是不知道小说都是虚构的，我也并不反对作家虚构故事情节和人物。但是我在好长一段时间内我都坚持一种观念：即使虚构的故事也要能反映真实的生活。我知道很多作家都会对这种观念不屑一顾，认为太落后太陈腐太不现代。我也知道并不是所有的小说都要反映现实，小说家完全可以天马行空，发挥伟大的想象力，创造出不朽的艺术作品。但是至少我的文学理想是：了解人性中最深刻的亘古不变的东西，并用真正艺术的语言把它表现出来。

我所说的人性并不是“人之初，性本善”这样的善恶区别，因为谁都知道人性是多么的复杂多变：善良、凶残、软弱、坚强、无私、贪婪……，莎士比亚用三十六部戏剧让我们看到人性是多么的复杂，同时又是多么的有趣。每一种性格都有正反面，我们每个人的性格都不是单一的，相反很多人的性格都极其复杂。正是因为我们的性格不是单一的，所以我们有时候坚强，有时候也会软弱，有的人善良，有的人狠毒。也正是因为人性的复杂性，这个世界才如此的丰富多彩，有时候甚至会令人不寒而栗。正是因为懂得我们都是有血有肉的人，都有七情六欲，我们才会对这个世界上种种令人无法想象的事情给予更多的理解同情和宽容。

正是因为对于人性的复杂特别感兴趣，对于复杂的人生也特别感兴趣，所以我才对电影《公爵夫人》的原型：德文郡的公爵夫人，乔治安娜特别感兴趣。

其实开始看电影《公爵夫人》的时候主要是想看凯拉•奈特利的表演，她在《傲慢与偏见》和《赎罪》里面的表演让人对这部片子充满期待。再加上各大网站上的影片介绍：一个极具魅力又极具影响力的公爵夫人的传奇人生，吊足了我的胃口。

看完电影却相当的不满意，电影介绍里说乔治安娜是一个很有政治影响力而魅力非凡的女人，但是整部电影对于当时社会政治很少涉及，乔治安娜公众场合的表现只是变化多端引领潮流的奇装异服和政治集会之前对演说家的简短介绍。导演太专注于描写乔治安娜的感情生活，而忽略了这个传奇人物所处的复杂的社会环境和她在其中所起到的作用。《公爵夫人》的制片人加布里埃尔•塔娜说：“乔治安娜是一个率真、聪慧的女人，从某种角度而言她也是现代女性的先驱。我比较喜欢的部分就是乔治安娜如何在内心深处与自己做斗争，这些矛盾将故事推向了高潮，也使她变得更加让人着迷。对于我而言，我关心的是故事的现代性，这也能使现代人对以那个时代为背景的故事产生共鸣的原因。” 电影主要集中描写乔治安娜与政治家查尔斯•格雷的婚外情和她与他丈夫的情人（也是她最好的朋友）贝丝•福斯特的关系。制片人加布里埃尔•塔娜所说的斗争是指乔治安娜与格雷私奔以后因为被她丈夫威胁再不许她见自己的孩子而放弃爱情（又一个安娜•卡列宁娜）。使我更感兴趣的是乔治安娜与贝丝•福斯特的关系，她最好的朋友后来又成了公爵的情人，等于是背叛了她，但是电影里的解释是贝丝想借公爵的影响力来取得和自己孩子见面的机会——这部有点女性主义倾向的电影机会把所有的男人都刻画成了卡列宁。而且电影的结尾处特别告诉观众，现实中的公爵夫人乔治安娜、贝丝和公爵三人一起生活直到乔治安娜去世。电影对三人关系的简单解读让人很不满意，而且有些情节还特别牵强，比如安排乔治安娜在知道贝丝和公爵关系之后与二人谈判要求他们也承认自己的婚外情，这种情节设置近乎幼稚。对社会政治的忽略几乎使得乔治安娜成了一个只知道搞婚外情和穿漂亮衣服的小女人，使乔治安娜的形象大打折扣。

对电影的不满意驱使我花了108块大洋买来传记版的《乔治安娜：德文郡公爵夫人》来看。其实买这本传记主要是出于对乔治安娜、贝丝和公爵三人关系的好奇，我想知道像这样一个性格强硬在社交和政治场合叱咤风云的女人怎么能容忍自己的好朋友背叛自己，还和她在一起生活了那么长时间。我想知道是怎样的社会背景和性格造就了这样一个有趣的故事。至于乔治安娜在公共事业上的作为还不是我关注的重点，因为我知道十九世纪的英国毕竟不是现代的美国，乔治安娜也不可能是希拉里。我所能想到的所谓她对于政治的影响不过就是为政治人物们开开晚会之类。

真正开始读这本传记的时候我才知道电影是多么的片面和苍白。传记里面描写的乔治安娜复杂的性格和传奇的经历电影连十分之一都没有表现出来。在政治方面，乔治安娜远远不只是电影刻画的引领时尚的衣架子，据说她是戴安娜王妃的祖先，不管是真是假，她当时的知名度绝不亚于现代的戴安娜王妃，凭借她非凡的美貌、高贵的气质和聪慧率真的性格迷倒了除公爵之外的所有人，凭借德文郡公爵夫人的特殊地位，她举办各种各样的社交晚会，宴请包括威尔士王子在内的很多政治人士和社会名流，她的家几乎成了当时在野的辉格党的主要聚会场所。她是王子、首相和辉格党领袖们亲密的朋友，这本传记以时间为线索写了各个时期乔治安娜对于当时政治的影响，开始的时候她只是凭借公爵夫人的地位举办晚会，但是后来随着她与上层政治人物关系的加深她也在影响着这些人。特别是在王子因为喜欢一个皇室和议会都不能容忍的女人几乎与皇室决裂的时候，是乔治安娜写信奉劝王子谨慎行事，又为他出谋划策而避免了灾难性的后果。在十八世纪末期英国国会的一次重要选举过程中，乔治安娜亲自上街为辉格党人拉选票，使得很多老百姓都转而支撑辉格党。在她因为报纸的攻击而停止拉选票的时候辉格党领袖亲自写信请求她继续帮助竞选。要知道当时才1794年，离希拉里竞选总统还有两百多年。传记也提到这也是乔治安娜一生中唯一一次在公众面前为某个政党竞选。就像她没有遇到一个好丈夫一样乔治安娜也没有遇到一个好政党。当时的辉格党领导人内部不和谐，核心领导人又不够果断，所以辉格党长期在野。但是乔治安娜对于当时政治的间接影响和贡献传记里面还是写得很清楚的。即使在她的晚年，她也促成了对政治不感兴趣的丈夫在国会作关于爱尔兰的演讲，她的哥哥也在她的劝导下出任国会议员。《乔治安娜：德文郡公爵夫人》确实是一部不可多的的传记（它也获得了1998年的WITHBREAD年度传记大奖），对于当时的英国政治的介绍详细且条理分明，读起来有波澜壮阔之感。

前面这些还只是她的社交生活，她的私生活传记里面写得更详细。但是传记毕竟是传记，需要有绝对的真实性。这部传记是根据流传下来的各种文字资料（包括乔治安娜的书信）整理出来的。其实书信对于这本书来说是一个很重要的资源，但是有些书信，特别是涉及到乔治安娜婚外情的部分书信都被她的后人毁掉了。所以对于乔治安娜很重要的婚外情部分传记却只能根据少数遗留下来的信件和她同时代人的记录来推测。

虽然有很多事情无法从这本传记中找到答案，但是乔治安娜的整个人生轨迹还是很清楚的，她性格的一些侧面传记也写得有声有色。乔治安娜17岁就嫁给了德文郡公爵，虽然能迷倒所有的人，都是公爵就是对她没有感觉，婚姻生活可想而知。她还有一个严格的慈母，时常写信或者亲自登门教导她。我印象最深的是她的赌博。乔治安娜很早就开始举办盛大的晚宴，邀请各种社会名流。而赌博是当时上流社会最喜欢的消遣方式。她的母亲年轻的时候也很喜欢赌博，也许这影响了她，虽然母亲一再告诫她不要沉迷于赌博，都是她年轻的时候经常赌博和纵酒，纵酒只是伤害了她的身体，但是赌博却使她背上了几百万英镑的债务。因为数目太大不敢把这些债务向公爵和盘托出。她寄希望于为公爵生一个孩子来平息他的愤怒。这些债务使得她长期处于濒临破产的边缘，作者在书中很多地方引用乔治安娜自己写的诉说自己因为背负债务而痛苦的信。甚至公爵明确告诉她不许隐瞒债务的实际数目，她也因为担心数目太大而不敢全部说出来。开始读作者关于乔治安娜赌博的叙述觉得很不理解，为什么一个在社交场合那样聪明的女人会犯这样愚蠢的错误？为什么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把自己置于绝境？其实仔细想来也并不奇怪。虽然她很聪明，但是她大多数时候她都是率性而为，她就像一个任性的孩子改不了舔指头的恶习。传记中也记载了她因为连续好多天酗酒而大病的经历。赌博和酗酒都是一种自毁性质的堕落。她这种堕落或多或少缘于对婚姻生活的绝望和巨大财富和权势的不利影响。

前面说过书中关于乔治安娜婚外情的记载很简单，但是关于这段婚外情带来的后果描写的很详细。真实的乔治安娜并不像电影中所描述的在爱情与亲情之间挣扎，至少她对这件事情有很清醒的认识，公爵知道这件事情之后她就宣布结束这段感情。对孩子的爱远远超过了对爱情的追求。她在妹妹的陪同下到法国去生下了与查尔斯•格雷的孩子。几个月之后公爵才勉强把她接回家。她与查尔斯•格雷的孩子最后作为格雷的侄女养在他的家里。制片人加布里埃尔•塔娜所谓的现代性恐怕是说现代人对于男女之间的感情更看重，但是至少在乔治安娜这里两种感情是不能相提并论的。当然这也是时代的悲剧，在那个时代为了孩子乔治安娜只能放弃爱情，否则她恐怕也会像安娜一样走上绝路。

比婚外情和赌博影响她时间更长的是与好朋友贝丝的关系，贝丝很早就和乔治安娜成了好朋友，并且陪伴了她一生。贝丝确实像电影里面描述的一样是被自己的丈夫所抛弃，而且无法见到自己的孩子。在那样的社会环境下她只能依附于乔治安娜和公爵的权势才能免于成为低贱的家庭教师的命运。传记里面的贝丝是一个既漂亮又很乖巧的女人，相对于乔治安娜的强势或者说率真的性格，贝丝的乖巧可爱更容易打动公爵的心。德文郡公爵对贝丝的感情绝不止于玩弄，从他们的长期秘密通信中可以看出他还是很在乎贝丝的。在外人眼里她却比较矫揉造作，根据一位乔治安娜朋友的记载，贝丝在她的某个亲人死后都不知道怎样哀悼，哭得太假太做作。一位女作家见到乔治安娜和贝丝后说，乔治安娜确实像戴安娜一样高贵，都是贝丝却很难讨她的喜欢，就连小朋友们也本能地排斥贝丝，可能长期的趋炎奉承和委曲求全消磨了她对真实感情的敏感。。

贝丝在公爵家的特殊地位使乔治安娜的保护者——她的母亲斯宾塞夫人很不高兴，她本能地感到贝丝对于乔治安娜的威胁，并且多次在信中告诫乔治安娜要提防贝丝，在斯宾塞夫人与贝丝见面的时候也处处为难她。虽然很多人都反对贝丝，都是乔治安娜始终如一地支持贝丝并为她辩护，甚至不惜在给母亲的信中表达对贝丝的感情。当然乔治安娜并不是对贝丝没有任何怀疑，在给斯宾塞夫人的信中也暗示自己的担心和隐忧，都也只是暗示而已，她不可能把对自己最好朋友的怀疑全部说出来。这里也可以看出虽然乔治安娜在社交界如鱼得水深得公众的爱戴，都是她的私生活却很寂寞或者说不完整，如果说跟查尔斯•格雷的婚外恋只是青春时期的感情冲动，对贝丝的复杂感情却伴随了她的一生。当然除了与公爵通奸并生下一个孩子之外（为生这个孩子她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因为丑闻绝对不能外传，她只能只身到国外去生孩子，遭遇了很多的痛苦和不幸）她对乔治安娜确实很忠诚，而且在很多事情上给了她很大的帮助和安慰。当乔治安娜跟查尔斯•格雷的婚外情被发现并怀上格雷的孩子时，公爵把她逐出了家门，她只能到法国去生孩子，这是乔治安娜一生中最艰难的时期，贝丝一路上照顾很安慰她，使得她少吃了很多苦。在贝丝因为怀上公爵的孩子而不得不暂时出国的时候，乔治安娜经常写信表达贝丝不在身边时生活的苦闷和希望贝丝尽量回到她身边的愿望。她对于贝丝的依赖和容忍也是出于她对于感情的极度需要和不满足。她给贝丝的信几乎用的是情人之间的称呼。很多当时的人或者后世的人都怀疑他们的同性恋倾向。传记作者阿曼达•弗尔曼并不同意这种猜测，认为只是乔治安娜激烈感情的表现作者在书中引用了很多他们之间的通信来说明这一点，她就像一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需要太多的爱和关心。

政治社交活动、赌博、酗酒、婚外恋和与贝丝与公爵两人的感情纠葛是乔治安娜大半生的主题。但是其实在因为婚外恋而隐居国外一年多后回来以后，她再没有像以前一样举办过特别盛大的社交晚会，只是等到她的女儿开始进入社交场合的时候她才又参加了一些社交活动。由于长期的酗酒和旅途奔波，她在回国之后身体就垮了，在病床上休息了一年多，期间脸上又长了恶性肿瘤，不但痛苦不堪，而且也使得这个绝世佳人的容貌受到影响。她在国外避难的时候认识了一下科学家，对于化学产生了不小的兴趣，在她晚年隐居期间，她在自己家里建了一个化学实验室，亲自做试验。

从开始的沉迷于社交、赌博和酗酒，到中间的婚外情，再到与贝丝、公爵二人一生的感情纠葛，以及后来的隐居和对科学的兴趣，还有贯穿她一生的对于政治的热衷，乔治安娜的一生用五百页的传记来写都嫌太短，更何况是这短短的五千字。

读完这本清晰细致而又条理分明的传记对于乔治安娜的了解还是仿佛雾里看花，对这本传记的喜爱使我产生用传记体的形式来写小说的想法，都是这恐怕比写一般的小说更难，模仿各种人物写信和引用各种角色的“原话”以达到以假乱真的效果恐怕很少有人能够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