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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鲁斯特与符号《挣断时间的锁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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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3-03-26 11:53: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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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看来,德勒兹在《普鲁斯特与符号》这个文本中所做的全部工作,都是为了打碎长期以来凝固在时间观念上的沉重环链。他要把《追忆似水年华》从现代主义的连绵的泥沼中拯救出来,重新纳入后现代层叠错落的视角中。也许,当德勒兹书写完成的时候,普鲁斯特便已经不再是普鲁斯特:“普鲁斯特”的能指将从普鲁斯特本人游弋到德勒兹的哲学体系中。

长久以来,自《追忆》诞生的那天起,普鲁斯特与柏格森之间就被一道强而有力的关联符联系在了一起。人们普遍认为,普鲁斯特的煌煌巨著受到了柏格森哲学,特别是绵延时间观的影响。这部被奉为意识流经典的出***用追忆的表述方式,串连起了在记忆的角落里的一枚枚空间片断,用时间的绵延流动勾连起相关的彼此,重构了对历史的完满记忆。恰恰是普鲁斯特繁芜冗长的叙述,帮助读者形象而生动地理解了“绵延的时间”。《追忆》的成功,不只是文本本身的成功,更是时间流溢、连绵不绝的旺盛精力的最好证明。

绵延的时间观念相信,过去将在当下的叙事中被整合、重组,重新以完美的面目表述记忆的内容。这无疑是一种时间的乌托邦叙事,它的前提依然是对客观历史存在的深信不疑。所谓意识流,就是能动的主体对零碎的历史材料进行重新的逻辑编码罢了。《追忆》之所以被认为是绵延的,就是因为在文本弥漫着的回忆录式的松散、随意气息中,历史的先后时间顺序虽然被打乱,但其因果的逻辑链条却在空间转换的过程中愈发牢固了起来,意识流绝不是随便乱流,而是顺着事物间的微妙联系出入不同的场景。这种牢固的意识流逻辑,使小说文本变成了一座内部圆满、外壁牢固的堡垒,难以攻克。

德勒兹对普鲁斯特的解读,是用后现代的利刃挑衅现代主义的经典。它的目标就是要摧毁现代性雄伟的时间巨厦,用迂回的阐释策略瓦解绵延的逻各斯锁链。《普鲁斯特与符号》的开篇就沉重打击了人们对“追忆似水年华”的诗意联想:普鲁斯特要表现的,不是对过去缠绵不清的依恋或追思;而是面向真理的学习过程,人将由此抵达世界的本质。

逝去的时光,是主体遗失的时光。在追忆的过程中,被遗失在过去的某些记忆碎片将以符号的形式在意识中重新呈现。而追忆式的学习,就是对符号本身与其意义的探寻。主体将在对符号的学习中唤醒自我。世界的本质,也将在这苏醒的时候对主体敞开。德勒兹是完全撇开文本内的逻辑线索来谈“追忆”的;他对文本的理解越过了对细节的理智主义解读而直抵现象背后的符号系统。

他把《追忆》的符号区分为三种类型:社交符号、情感符号和艺术符号,其中只有艺术符号是去-物质化的,是完全精神世界的产物。在德勒兹看来,只有这种非物质的存在才是本质之所。不同种类的符号共同置身于同一个文本中,区分它们彼此的,是每个符号系统背后支撑它的“法则”。社交符号的法则显然是社会性的;情感符号的法则是“爱”;而艺术符号的法则,则是本原。在艺术符号中,一切都将回到最纯粹的原初状态。受莱布尼兹的影响,德勒兹倾向于将这种原初的状态视为“单子”式的,即差异化的存在。个体与个体之间,并不具有同一性。世界的本质,就是差异。这个本质是无法通过语言达到的,也是无法替换的所指,只能在艺术的不断表现中被不停地重复表现。这种“差异与重复”的本质观,无比接近于维特根斯坦的“家族相似”说。家族的相似性,是超越时间而永恒存在的。所以,时间的观念在德勒兹那里已经无法构成严密的逻辑关联了。或者说,环环相扣的时间线索在德勒兹对世界的解释中已经不再被需要。

时间,并不能够组织起符号的整体大厦。恰恰相反,每个符号的系统都对应着不同的时间线。艺术符号对应的,是原初的时间。这是未被区分、刻画、记录和表达的时间,是一团混沌,是事物的堆积、杂糅,是未有始终的空隙,它把所有的时间维度都包涵在内。德勒兹的时间观念明确反对了逻各斯,而本质的不断“重复”更趋向于轮回的时间观念。

事实上,柏格森已经意识到了时间是主体意志的体现,但他的“绵延”却又常常会陷入逻各斯的窠臼中。可以说,柏格森试图摆脱但又深陷其中的客观主义时间逻辑,只有到了德勒兹这样的后现代理论家手里,才真正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主体并没有办法从理性中拯救时间,只有时间自身的多样性呈现才能够拯救时间。只要把时间的多元层面在同一个空间中打开并且并置,才能使时间自己呈现自己。而这种多元的时间线的同时出现,必然会使空间碎片化。从这个意义上讲,后现代主义并不是理论家制造出的人工产儿,而是时空反抗逻各斯的必然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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