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识得李长声之名,不过经年。当初向我推荐他的人,令我动心的不是举与周作人比况,倒是所下这八字评语,“有点真趣,像个名士”。此后就在豆瓣“居酒屋”中长泡,看到网上沪上陆公子编的《浮世物语》,很是心痒,留心去找,同是一套的上海书店小开本总是这本缺货。说来也怪,在学校周边书店、季风、书城,都没能找到李长之的书。无心花发,倒在闲逛书店时拾获这本《日下书》。恰好近来起兴关注出版事业,瞌睡遇了枕头。
这本书像作者所说,有獭祭数据之嫌;不过却并不如他所说“变成了阅读的累赘”,下笔无虚字的写法,反而能带给读者更多咀嚼的欢喜,思考的馀味。台湾编《居酒屋闲话》的傅月庵说,“出版产业乃是作家→编辑/出版社→书店→读者的有机构成,环环相扣,牵一发而动全身。”我由此感慨作者寻得到一个很好的切口,一篇篇随笔写来,犹如庖丁解牛,莫不中音,合于乐舞。看似信笔手拈平淡语,流蕴着温情脉脉的关怀,掩卷方知,李长声的“知日”情结背后,是一个读书人对书深切的喜爱。
李长声先生将日下书事娓娓道来,有樱下和风的清凉。谈到“文库”与“新书”的比较,实在说传统与新潮的较量,新人笑淹旧人哭。比较各家文库,硬朗而保守的岩波文库,名著辞典为主的讲谈社学术文库,个人全集为中心的筑摩文库,如描摩一个个特色鲜明的人物,每个都很有样子。品评各家商法,岩波茂雄开启“元本时代”,掀起出版本界革命;角川春树将文库如化妆品“时尚化”,涉足影视界;针对“角川商法”革新的筑摩文库,推出“筑摩文库森林”,志以古典教养重整读书风气;又似在讲述风云变幻的出版史,纸光书影间,慑人心魄。作者说起“黑衣”编辑为书作嫁的萧索,自有一种冷暖自知的慈悲心。谈及漫画风靡,文学奖滥市,又使人怅叹“繁华有憔悴”。听李长声日下说书,油然心生对书的命运的关切。于坊间这一视听盛于纸书,漫画盖过文字的时代,谈论关于书,尤其是字书的话题,似乎天然伴有凄婉的和声。然则书运虽惊险,冥冥又自有定数。若如作者所说,“文库热、文库战往往发生在经济不景气时期,大概是因为萧条则有暇,有暇而读书,读者回归使出版业反而每当萧条胜繁华。”
“出版是一种文化性商业活动”,自其封底被打上斑马线之始,一再提醒着读书人,在文化成为商机的时代,如何去看待商品与书的关系。书在商业时代的命运,实与爱书人在经济价值主导时代的命运相似。读书人爱书,亦无过自惜。书的兴盛衰微,真正困扰的是那些爱书人,比如李长声。如是一唱三叹的婉转,隐没在平常的文字下,源于对人间世的品悟。由于作者的老练,将它说得平静如水,却自有涛声在听者耳涡里暗涌。与知堂不同,李长声多了一股人间气,他的文字更有温度,像温过的酒。
作者自道“写书评每每涉笔书外”,这些秘辛或八封,为这本书增加了一些阳春喜气,草长莺啭自成趣。从这本书我才得知,素来喜欢的夏木潄石的《心》,最早由岩波书店出版,当时的岩波,还只是一家开张伊始的旧书店;也从作者的闲笔得知了太实治被芥川奖折腾,“要从喉咙里伸出手来”捞奖金还债的可怜相;作者笑谈见城彻靠结交文友起家,自创风生水起的幻冬社,教人感叹文坛亦有似江湖儿女疏财仗义,梗慨多气;长幅摘录的《佃岛二人书房》,将日式旧书店的景象淡描轻写,令人遥想彼间时光悠悠,同时亦为旧书店的惨淡经营衷心忧忧。
有福方读书,日下岁月长。作者在后记里说,“所谓缘,也就是机会,于是抓住机会,专攻日本出版文化史。”书与人的相逢相知,本身亦是缘。只不知何时才能得见一本写中国出版文学史的书?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11:50:00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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