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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视觉日记《失去或不失去,一樣最愛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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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3-03-26 11:45:44
  • 24

——拉雜王小慧的攝影

上周幫閑,聴了一場王小慧的講座《藝術是我的生活方式》。大廳外懸著她的大幅海報,黑白灰基調,鬆散散的長髮,空靈的大眼睛若有似無地望著照片外的某個地方。那感覺,有點像三毛。

預備簽名銷售的《我的視覺日記》大摞堆著,整整齊齊,一張張黑白的大臉,有點滄桑,有點憂鬱,有點作。書是原價賣的,大約五六十羊一本。三折以上的當代藝術,我是不願買的,更何況紙張厚重,體積龐大,不便擠公交。

講座沒開始,人們逡巡左右,卻不願為未知買單。

不可否認,王小慧給人的感覺極好——知性,中年女人的成熟、美麗與清楚。

然而我卻漸漸地懷疑起了她的真實與坦然。藝術,是一種需要標榜的生活方式,還是生活需要藝術的點綴才能更好地表現與衆不同?這味道頗有六經注我還是我注六經的意思——王小慧真正追求著的究竟是藝術,還是一個幻境中的自己:一個經過藝術打扮的影像,納西索斯之影?……

講座從一段影像開始,全英文。短片簡述了王小慧從出生到現在的人生經歷,包括旅德,包括布拉格的車禍,包括她多年來獲得的榮譽以及當下在同濟大學藝術工作場的project。

我驚訝於她平靜地訴說俞霖的死與自己的生。雖然我明白,同樣的一番話她已經在無數的場合,對著無數的人說過。祥林嫂的聽衆畢竟有限,阿毛的死也畢竟輕賤。王小慧面對的可是整個上海,中國、德國、乃至全球的觀衆——自詡或者假裝或者真誠或者不知所謂的文藝愛好者們。每説一遍都可贏得人們的眼泪與尊重。

她的理智、淡然與新聞報道似的口吻使我難過——傷口要經過多少次結疤才能愈合,爲什麽要如此指示那些抹乾泪水,如同擦幹口水一樣繼續醉生夢死著的人們自己最深的痛楚。難道就像展示一般,需要在陌生人的泪水與同情中獲得存在與尊重的滿足?

藝術家需要痛苦的滋養。這是王小慧的原話。可是,可是,爲什麽一定要痛苦。事實上,我並不覺得她中後期作品比她初初旅德時的風景人物照更能打動人。

人們總要尋找一些理由,為自己當下的生活正當性正名。

“一個藝術家的生活有多寬有多深,他的藝術就有多宽有多深。”……

有人懷疑王小慧對丈夫的忠誠,即使確然,亦是大可不必——藝術家總把不斷出發又不斷回歸作爲藝術化的生存方式——藝術作(zuo)人當然更是如此,更何況,王小慧希望活著本身就是藝術。

我並不是指她在《我的前世今生》中所表現出的自憐自戀。而是從她在車禍發生後為自己拍攝的第一張照片開始的,對自我幾進於病態(原諒我用這個詞)的珍惜與賞愛——要知道,拍照片首先不是給別人看的,而是自己。《从眼睛到眼睛》首先是照片內外自己眼睛的四目相對。

玩自拍的攝影家不在少數,著名的女性攝影家亦有戴安•阿勃絲(Diane Arbus)、辛蒂•雪曼(Cindy Sherman)等人。然而如此多又如此重複地拍攝自己——從真實到虛擬,從古代到現在,從素顔到濃妝,恐怕王小慧也算是異數吧。

每一幅略顯真實的攝影作品似乎只有與王小慧本人的私生活連繫起來,才能够品味到其間的百感雑陳。而每一幅經過電腦處理的攝影作品則讓人對技術的興趣高于作品本身想要表達的觀念。

2003年,王小慧在上海美術館舉辦《花之靈/性》個展,然而在我看來,經過高科技處理的相片只表達了“性”,而缺少了“靈”。

她是在什麽時候把靈丟失的呢?或者她是否擁有過它呢?

藝術首先不是形式,至少我是這麽認爲的。自然,“藝”只有在形式、在“術”達到一定的高度之後才可侈談。不過,在沒有“術”的情況下,能够極好地把握住“藝”把握住“靈”,仍不失為好的藝術作品。

王小慧在《我的前世今生》中,用更接近於剪貼畫的製作方法,平面化地重復印製著自己,在諸多重復的“我”之前,放上一個鮮艶的“我”做為主導。於是,在所有的“我”中,她深深地眷顧著一個獨闢蹊徑、特立獨行,凸顯、大寫的“我”。

王小慧的自我彰顯不僅體現在影像之中。她用各種不同的方式“自抬身價”,包括在談話、書寫中不斷提到她的追求者、欣賞者——對作品的,對個人的……“王小慧是一個美麗的人,一個值得愛與尊重的人。”她在自我的彰顯與肯定中,滾雪球式地不斷肯定著、愛著自己。

以自戀為本,所期望的效果自然是觀賞者的認同。這種做法無可厚非。現代藝術是如此光怪陸離,每一個人都絞盡腦汁或者謹小慎微、或者張揚跋扈地表達著自己,惟有表達,纔能表明自己的存在。

然而,《我的前世今生》的主題,實在只是愛我,愛我。自畫像本源于自我炫燿、企圖社會升等或者變相的簽名彰顯。在普通民衆與藝術家都孜孜不倦地自拍的時候,藝術家應該如何彰顯自己的與衆不同?——即便是當代藝術,畢竟是藝術,非得標識自己的高人一等不可。當“藝”已經難以捕捉、難以把握時,技術,以及對技術運用的熟練程度無疑是標榜藝術與非藝術的重要手段。

但是,當攝影家對影像進行“平舖直敘”的處理的時候,攝影也便成爲了機械化的體力勞動。“炫技”亦消減了人性特點,每一個微笑與動作都可以通過計算精確呈現,show到飽合僵化,滴水不漏。於是,僞裝成藝術的照片也就否决了觀眾的主觀和直覺。強調沒有個人判斷,近於機械大生産的物品——缺少aura之後,技術何以自詡為藝術?

我卻記得將眼睛對焦他人時的王小慧:臨死的少女、泰國妓女、無所事事的浪人——看這些照片,你會感慨,只有女人最懂女人,只有失去愛的人才會懂得愛,只有愛自己的人纔會愛他人。

即使是她早期不動聲色的風景照片,你亦可捕捉到攝影家對色彩的感受力、對生活的愛,對幸福嚮往、對藝術毫無私心追求著的蛛絲馬迹……

王小慧通過自拍一舉成名,享譽國際。她説她自己的生活本身就是一場進行時的行爲藝術;她說她不是攝影家,而是藝術家,攝影只是其生活的一個部分;她說上帝拿走了平凡,用才華和榮譽交换……

自拍亦毀了王小慧。

安斯佳在給王小慧的信中這樣說道:

一個真正美麗的女人是在美之上的,所以她纔真的美。一個真正美的女人是帶有某種神秘感的,純粹的,不可觸摸的,近乎完滿的東西,所有這一切以一種和諧的方式統一在一起,這些成為她的可愛和可貴之處。……她和她的美也决定了她的行爲方式;她保持了一些孩子式的天真,又有那個人化的,深沉的内心感受。

她沒有停止過用力做一個真正美麗的女人。

我相信王小慧在説“遠遠地看,不要走近,我希望幸福这個東西也可以作為一種視覺現象和感覺用時空的距離保持得盡可能久長一些”的時候,是真誠的。她說要“做一個追求理想的人——做自己想做的和愛做的事;一個自由的人——不做名利的奴隸;一個真實的人——真實地对待自己,真實地对待別人;一個輕鬆的人——自自然然地生活與處事,隨緣自在,隨遇而安;一個幸福的人——能够享受今天、享受你所拥有的而不抱怨你没有的。”種種種種都是由衷的、發自肺腑的。

然而她畢竟是一個女人,因爲在衆多的愛慕與尊重中沒有得到真正的愛,賺足別人的眼淚也只能不顧一切地自愛,自憐。

只有在夜深人靜,卸下一切光環與疲憊,展開那已浸滿淚水又風乾了的宣紙,吻永訣傷痛的時候,她纔可以真實地做回自己。他是誰不重要。愛,失去或不失去,一樣最愛,畢竟是自己,只有自己是可以依賴,可以相信,可以長久凝望,眼眸不倦的。

王小慧是如此光鮮亮麗地暴露在大衆媒體的鎂光燈下,“贩卖女性身份”、參與著市場商業的運作,熱氣騰騰地當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美麗著,哀愁著。有才氣,有勇氣。

有誰知道眼淚小醜的故事?

一個偉大的醜角總是用一只眼睛笑而用另一只眼睛流淚。

我真不忍心看她對著碩大的禮堂侃侃而談世博會建設的藝術性。藝術已經變質。而心卻是否還會流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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