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这本书的最后一部分是在今天早上四点。武汉一夜之间气温骤降,冷暖空气的交锋挑动了我的过敏性鼻炎,整晚打喷嚏流涕,无法入眠。在床上勉强支撑到凌晨三点多,最后还是爬下来干坐。学校宿舍施行熄灯制度,要到六点才有电。窗外的妖风猛烈撞击着窗户,黑暗的房间里只有手机的一点微弱光线。索性就搬了椅子去门外的走廊里坐,就着明亮的廊灯正好可以结束这本书。
起大风的夜晚,抬头可以望见天井上露出的一小块天空,颜色古怪,仿似黑丝绒幕布上涂抹了一层浅红药水。
我住五楼,听到通往顶楼的破旧木门在呼啸风声中吱呀作响,又有铁皮被掀动发出的咣当声,还有什么东西从高空坠落摔得粉碎。就是这样一个奇异的清晨,我孤身一人坐在寂寥与疾病里看一本书,并时不时打一个喷嚏。
“让您苦恼的是哪一种无聊?我问,是个体无聊,还是比较接近集体无聊?”我刚好从这一句开始看。
巴克豪森女士说,我喜欢洪水,因为我喜欢见到世界沉没。而这一刻,我坐在一段明亮一段漆黑的走廊,放肆狂风仿佛已将一切掠夺一空。黑红的天空沉默如谜,我亦开心于见到了世界的沉没,在所有人都还深埋于梦田之时。
“生活无产阶级”这是巴克豪森女士给书中的主人公打电话时提及的一个名词。她说她完全不想和这些人(生活无产阶级)有任何瓜葛。但是很遗憾,按照我对这个名词的理解,巴克豪森女士本身就是生活无产阶级中的一员,并且这本书中大部分的人物都属于生活无产阶级,并且我也是。也许,这就是为什么这本对很多人而言几乎看不下去的书对我却有强烈的吸引力和亲切的熟悉感。
书的简介上写着“一个失败者的人生故事,一种不可安慰的忧郁和清醒……”,我只赞同后半句。这本书,简单而言,可算是一封失意者的自白,但还不到失败者的程度。失败者们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了,梵高属于后者(且不去管他死后的声名),而爆发的失败者是要痛陈的,绝非这小情小绪细致绵长的倾诉。
主人公的心思相当细腻,竭力捕捉每一丝转瞬即逝的画面和思维,并将其记录在案。从擦身而过再不出现的路人甲乙丙到清晰具体的街道名称和方位移动;从一个小点所触发的绵延婉转的意识流动到与人***的细枝末节,事无巨细,一一报备。仿佛你就坐在他对面,安静的听他絮絮叨叨无休无止。然而这看似无趣的流水账里却不时会闪现出一小段亮点,这些亮点又在苏珊娜家的聚餐上形成银河之势。
主人公是个对生命没有认同感的人,他敏感、胆怯,拥有些才华又不把这才华当回事。彼时,他的女友刚刚离开他,工作报酬又被苛扣为原来的四分之一,对这些他有些难过但也不是特别在意(我个人是这样觉得)。在最后一节,他眼前闪现过一副煤灰飞散开来的景象。他说,过了大半的时间,此刻存在于煤灰中的生活,在我眼里已成为普通的、满是尘埃的生活的象征。我不明白,为什么大多数的人类会毫无问题的接纳这种生活。显然,他失意的致命点在于找不到生命和生活的意义而不是某种具体的失去。一个标准的生活无产者。
正是这浮游于生活表面并始终不去进入的态度让他常常产生一些古灵精怪又恰到好处的想法。
比如他想到该寄给他认识及认识他的人一份沉默时刻表,表上清楚显示他什么时候想说话,什么时候不想说话,谁要是不遵守这份沉默时刻表的话,就根本不可能和他说话。
比如他想用落叶装满前女友的房间,因为他享受踏过窸窣落叶时的感受,并且需要一间待在里面不会被惊吓到的房间,至少是不会让人接近他,不会受到挑战的房间。
比如在不同的境遇下他会寻找不同的词汇去表达生活的怪异——窸窣或者是呱啦和咕噜等等。或者是把夹克扔在灌木丛或碎石头上。他觉得这些字眼能够清楚的呈现出生活的怪异。
比如他把忧郁命名为葛楚德,与她对话,争执,进行艰难的搏斗。
在苏珊娜家的聚餐上他发明了“比较罪孽学”这个词,探讨人与体制罪孽间的关系。假装自己的职业是主持一个记忆与体验中心——试图帮助人们再度获取和他们自己有关的体验,而不是靠电视、假期、高速公路和超市——结果被巴克豪森女士听信并误打误撞的给了她一个“十分精彩的体验”。
他说,我的自负是由谦卑和厌倦彼此近乎永恒的冲突所组成,而这两种力量差不多同样强大。一方面谦卑提醒我:你就是该聆听别人这种最白痴的故事!而同时厌倦则挖苦我:你现在要是不逃的话,就会被别人的臭味熏死!最惨的是,这些冲突从未得到任何结论,只是不断的重复。
上面这段关于自负的说辞让我油然而生一种找到了组织的感觉,忍不住想去拉住主人公的手。而我最感同身受的也是文本中流传较广的两段。
一个是:下午,我这个人便开始碎裂,分解成一丝丝,一缕缕的纤维,毫无抵抗力。我会忘记生活中有重要的事和次要的事之分,因为不知道哪一件次要的事会侵入我,将我牢牢抓住。
另一个则是沉默时刻表。在我曾经最不想讲话的一些时间里,我没有想到过还可以制定一份这种时刻表来保护自己。这本书让我受到启发,也许以后就可以拿来试试。
在书的后部,这个始终无法融入生活的人忽然拥有了一家不存在却可盈利的机构,这个机构让他感受到自己的影响力,并且有了一个新的女友,甚至还重新获得了一份稳定的工作。他为自己不再是前女友眼中得过且过不求上进的男人而感到高兴。然而这并不是真正的他。
在一场人声鼎沸的夏日庆典上,他再次暴露了自己游离于生活之外的本质。在热闹而荒谬的广场上,他关注的是一名约莫十二岁的少年是怎样在公寓阳台上用羊毛毯、衣夹子和绳子搭建起一个洞窟的。他视少年为天使,因为少年的行为让他暂时逃离了对工作与时间的迷惘,沉迷于洞窟之中。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还沉醉于对洞窟之类的封闭狭窄又黑暗安全的空间的迷恋。我记得自己小时候,每次看到桌布长及地面的桌子,都会产生一种要冲进桌底躲藏起来的冲动。高中时代,上没有老师的自习课,我常常不由自主要从椅子上滑下来,躲在桌肚下,只伸出双手放在椅面上写作业。而现在,依然喜欢独自一人避在窄小的角落,被墙壁包围的感觉让我觉得踏实。
洞窟的作用就和主人公的落叶房间的作用是一样,藏在里面可以让人无法接近自己,不会被惊吓也不会受到挑战,全身包裹一层黑暗厚重而温暖的安全感,即使手中一无所有。
也许这是生活无产阶级特有的癖好罢。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11:45:07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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