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怀台湾的旧
前年,台湾「民歌之父」胡德夫在北京地下音乐根据地之一「愚公移山」酒吧,举办了一场「有时代象征意义」的演唱会。去年5月,他又来到北京大学百年大讲堂,之后更把演唱会一路开到上海、广州、深圳——那里,早已有无数歌迷等着他。风生水起,这些演唱会带动了内地听众对70年代台湾民歌的热捧浪潮。参与这一场朝花夕拾的,还包括这两个月热卖的两本新书,它们都和台湾现代民歌有关。
一本是内地作者「重返61号公路」记录三代台湾音乐人的《遥远的乡愁——台湾现代民歌三十年》;另一本是台湾作家、音乐人马世芳所作的《地下乡愁蓝调》。和绝大多数内地人一样,「重返61号公路」虽然从未踏足台湾,但台湾流行音乐却作为一场青春情感教育,从改革开放初期就一直参与着他的成长历程。当作者在序言中写到「我不是在谈别的,我在诉说一份很重要的情感」,相信带动的是内地无数60年代后期到70年代出生人的私人回忆。
但这本书的重头戏并非流行歌曲,而是由杨弦、胡德夫、杨祖珺、李双泽等人于70年代带动的台湾现代民歌运动,它补充了海峡这边对另一边的此段历史的长期缺知。这段岁月之所以令讲者耿耿,令听者感到兴味,固然因为它漂亮的音乐,但更因为热血、行动和立场才是它的骨骼。这些热血在《地下乡愁蓝调》中被私人化地回忆着。当然,不只是民歌,还包括摇滚以及更多愤怒的声音。从马世芳的故事里,内地读者听到自己的同代人如何取得一条台湾式的信道与「世界」抗议浪潮接轨,如何操着柔软的台式国语表达愤怒、对抗学校和***,同时怀想的,则是自己的崔建、魔岩三杰、「打口一代」和铁托(内地对死硬摇滚乐迷的统称)。
这是两岸在金钱、政治、电视剧、言情小说、平庸腻歪的流行音乐之外的又一次交流,关于愤怒、抗争和热火岁月。当然,本应有更多更新的内容进入更广大的受众视野,比如台湾新一轮抗议乐队如「黑手那卡西」。在内地,所谓民歌,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要么是参与主流意识形态构筑、高亢而热泪盈眶的「民族唱腔」,要么是近年大行其道、由致力于「和谐」的政治力量和商业资本共同打造出来的「原生态」歌曲。所幸,我们还有90年代末起在北京街头和小酒吧拨响吉他、唱亮嗓子的「野孩子」、周云蓬、杨一、小河、万晓利、胡吗个、赵已然……所幸,他们的歌声流传却不流行着。70年代台湾民歌虽是另一番音乐质地和文字表述,但两者对土地和时代的真诚吟唱却是共通的,他们的「乡愁」指向的是更古老的文化和更新鲜的世态。
时代一路狂飙——在血和汗的底色上,和通货膨胀一起。北京乃至全中国,永远是进行时的——至少奥运之前。狂飙中的人,谁都不得不踉跄着跟随——无论情愿以否(实验音乐歌手左小诅咒的新歌就叫做《你从来没让我的脑子休息过》)。于是,另一处可以被今人当作一个「从前」去加以把握和提炼的年代,成为怀想的对象。比起现在,这个「从前」多几个怪人、多几种选择、多几道声音、多几轮呐喊,也多一些想象力、热情、信任和胆识,这些都是今天很多步伐踉跄、心力耗损的人们所需要的。
这样的年代,在内地,曾在90年代被怀想为80年代;如今,彼岸的另一处时空也加入进来;而所有这些都拥有一个更遥远的怀想对象——大洋彼岸的5、60年代。甚至更遥远的Blues年代、Rag Time年代。「重返61号公路」和「地下乡愁蓝调」就直接来自Bob Dylan的两首歌曲Highway 61 Revisited和Subterranean Homesick Blues。无论对第一本书的作者,还是两本书的内地读者来说,他们对于那个震荡的时代的情结,对现实的不舒适,都通过对这一段台湾经验的阅读和聆听得到了一次拐着弯儿的重温、应合和抒发。多少年来,这些情绪一直郁积在心底或者隐秘、非主流地流传和表达着,随时被生活稀释,但也随时等候着时代的备忘录将它们调动。
转眼香港,也曾经历过一个堪称激荡的七十年代,其中的很多能量也以不同的形式各自转化、延伸着,直至今日,仍是可以于老一代的总结和新一代的街头抗争中听到类似的声音,虽然间有断层且声浪寥寥。但对于这些,内地所知甚少,金钱、政治、流行文化仍然划定了香港同内地的交流大界线,甚么时候这场形象明信片的交换能够出现裂痕,深入更广大的心灵空间,我们期待着。
2008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11:43:43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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