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数小时飞行的光景,最易百无聊赖。临行前,将布衣上的脉望书话八十六篇一一用A4纸打印出来,同Sotheby's: Bidding for Class 一并放入包里,本以为多少能对付过这旅途。不料想大概是昨夜睡得太好的缘故,三四个小时就就匆匆翻完了两个册子。无趣之际便把脉望书话里令人起意的书名钞下来,待日后找寻。钞至张中行先生的负喧琐话,忽然想起似乎之前下载过电子版。拿出电脑,虽然只有其续编负喧续话,却也暗暗欣慰,又可以杀些时间了。
负暄系列是民国抗战文革那一代文人的旧闻掌故,负暄意为日下取暖,同琐话连在一起,是张先生对这本八卦录的自谦说法。续话的序里提到了负暄琐话,其大抵讲的都是诸如章太炎胡适之一般的人物,续编讲的则更多是算不得出名的故友至交。民国掌故这一年来读了若干,那些大儒的癖好多少也都听闻了一些,但我自己以为,若要找寻一个时代的风骨,莫过于关注那些青史之外的普通国民,与其在面对生死抉择民族危机时所表现出的大善大勇和超然,毕竟不因此,两千年血脉不得传。从这层面上讲,续话比琐话更让人欣喜。
张先生的文笔没的说,是我最喜欢的那类旧派文人加上海派路数。书中讲Critique of Pure Reason(259),估计少时也是花大力气读过西学,而英人自傲的那种冷幽默,张先生着实是拿捏的好。试引几段如下:
“可是很对不起梁(漱溟)先生,我没有去商(量他的人生哲学)。责任的一半在我,因为自顾不暇。另一半,我大胆推给梁先生,因为我深知,对于不同的所见,尤其出于后学的,他是不会采纳的”21
“我(向启功)提出两个问题:一个是,您见过多少真顾二娘做工的(砚台)?另一个是,譬如从刀法上,风格上,能够断定是不是真出于顾二娘之手吗?启功先生言简意明,只有六个字就交了卷,是“没见过”,“不知道””。 112
“老友寄来一首 高阳台 词请和。信中说明填此调的原因,是听说当年有情人差一点成为眷属的,住在西部某地,已寡居多年。词有真情意,缠绵悱恻。我却为了难,想随着呻吟,可是因为无病,竟几次也呻吟不出来....(集李义山句成诗)交了差,换来了老友的感谢。我,至少也在这短时期,变了对集句的态度,因为它救了我的急,使我无病也能呻吟得像是有病” 203
“启功先生有一种盛德,是你只要把他堵在屋里,他就勇于还账” 248
张先生了身达命,讲述亲友平生亦时不时补上几句自己的评论,于文字中有种造化业力,往往令人唏嘘踟蹰。如讲述与知堂的交往时,写到文革中不得已,烧毁了大多数周作人所赠的手泽玩物,后来觉得自己不免过于敏感,却又说:“这类小损失,也为我换来大获得,是更加明白,人,甚至包括诸有情,为了活命,是什么都可以慷慨舍去的” (65) 活到这个冷暖自知的境界,是最为不易的。
第一次认真写书话,心中满满的赞誉却又不知怎样落在纸上。燕园赋里事,红楼梦中人,那些有王谢气的旧时人物已愈行愈远,留与我们后人评述时,怕也只能像俞平伯讲述李清照一般摇头晃脑地叹几句:“真好,真好!至于究竟应该怎么讲,说不清楚。”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11:43:08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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