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传（全二册）《水浒人物品味录（四十）：老而不死是为贼》

【老都管】

曾经听说过去有人留下这么一个地址，寄信至两江总督府隔壁卖豆腐的王妈妈，这种口气，似乎只有“我在东京太师府里做奶公时”的老都管才说得出，千古绝妙言辞，代代都少不了传人焉。

书中凡写老都管处，其实都是写蔡太师，写梁中书夫妇二人。杨志能从遭死的囚徒，一夜东郭竞武，英雄忽上春台，似乎脸上那块郁闷的青斑都有了别样的色彩，这很容易让人想到梁中书唯才是举的好处。但在十万贯金珠宝贝面前，“今年帐前眼见得又没个了事的人送去”，虽有夫人的玉手点拨，杨志如此英雄了得，却又费中书相公三番计较，几阵踌躇。

因为在老都管的口里，“门下军官见了无千无万”，至于中书相公抬举杨志所做“芥菜子大小”的提辖，更不值得一提。其中太师富贵双极，声威煊赫；中书相公怕婆声口，裙带之谄；皆借老奴泼口，箕踞一一道出。杨志究竟是得意还是失路，读书人至此，恨不将老奴拔牙割舌，以舒胸中愤懑。

正如老都管是太师府里奶公；中书相公是太师府里娇客；十万贯金珠宝贝，即使是出自于民脂民膏，那老百姓也是太师府治下之民。杨志纵然十分英雄，殊不知去边庭博得一刀一枪易，裙带上面讨生活却千难万难。恐怕我这样说，很多人都不会这样认为。

毕竟英雄的抉择、还有转念，是超然于得失之中利害之间。正可谓：黄泥岗下难一死，伤心岂独杨制使，一切都由老都管信口开河去吧！

【宋太公】

当年一代妖后江青同志曾说，“《水浒》的要害是排斥晁盖，架空晁盖，搞投降……”这话出自于特殊时期，当然是另有所指。那根权力棒究竟是姓宋还是姓晁，还是姓卢，关键是看谁是红旗谁说了算，不过在书里，到底是死晁盖硬不过活宋江，林秃子有时特别嫉妒毛主席他老人家长寿，一阵东风西风，一阵稀里糊涂，权力中心也就悄悄给挪了位。梁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我有时会想，忠义堂那块大匾额终于被挂上，是不是宋公明承了他尊翁的令旨呢？这位老人家上了梁山之后待遇如何，心情是快活煞还是郁闷死，书上没有写，我们也就无从知晓了。但有时未免会好奇，这事弄到好时也许是个太上皇，弄到不好时免不得把这几根老骨头一阵碎割，利害交织之下，难道真能够又痴又聋不闻不问、“你办事我放心”那一些言语吗？在山下看他给宋江说的那几番话，我听了总是有些特别的感动，不过那话宋江究竟是听进去了几分，果真是集忠孝和强盗于一身，恐怕谁也说不清楚。

自然，这不关宋江他爹的事，有出了籍册的执凭为证。书上关于这个执凭公文倒有一个巧妙的说法，意思是在宋朝做公务员有许多风险，不如事先和父母亲族划清界限，趁早多挽几个活扣在那儿，这和今天的情形确实有些不一样。好在宋太公还是很疼儿子的，又希望他能够走上正道，即使在宋江杀人放火之后，每每透过那张薄薄的公文抒发一下作为一个父亲的感情，必要的时候还玩上一回诈死，可是这中国老子做父母的心，爱是爱得越彻底也越麻木，日后父子兄弟三人一起上了梁山，真是老贼大贼小贼一窝，看来孝义黑三郎的美名不是虚传，非要把父亲兄弟一起黑进来不可。

梁山虽小，五脏俱全，替天行道的杏黄旗下面，你想想百八人中，既是兄弟又是部属，忠义看来非得两手抓两手都要硬不可。但把忠义做过头了也不行，不但虚假，简直是肉麻得可怕，比不忠不义还要坏。

若宋公明非得做成一块大匾额，挂在那里，彼此心照不宣，便是十分中肯的指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