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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好读过《资本论》的爱玛: 关于柯裕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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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3-03-26 11:2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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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毛尖

原载《深圳晚报》2008年10月13日 星期一

2006年我去台湾清华大学参加一个文化研究年会,因为分会场太多,居然一直没能和柯裕棻碰面。匆匆离开新竹的时候,还有朋友恨恨道:你们两人竟然没碰上!

想促成我们见面的理由很简单,大家觉得我两长得像,甚至有夸张的人抱住我惊呼说,小柯!可我们至今没见过面。不过,课堂上讲《维罗尼卡的双重生活》,我倒是突然想到过柯裕棻。饭桌上碰到台湾文人,我也会似乎很随便地问,认识柯裕棻吗?听人夸柯裕棻好,我莫名其妙高兴,再要是夸她漂亮,我几乎就要帮她谦虚,哪里哪里。

哪里哪里啊!读完《我很好》,我简直要歧视那些说我们像的人。如果副标题够真实,“单身女性真正意义上的私家书”,就算全书没有一幅完整自画像,柯裕棻也已经是高大。美丽。孤独。强大。理论。抒情。焦虑。安静。而我呢,每次碰到陌生朋友,都要被感慨一番:嘿,原来你***啊!自然,这已经是委婉说法,意思是,个子小,愣头青。

当然了,我也比较注意藏拙,写文章时候,不太让那个“私我”出场,而且久而久之,埋藏于内心的那个我因为不见天日,几乎就要在我的个人史里失踪;甚至,翻开柯裕棻的“私家书”前,我还嘀咕了一句,不会是晒心事吧?

不是。虽然整本书,从最初的“体重”问题,到最后的“爱情”问题,都是私而又私的话题,但是,原谅我又要愣头青一次,怎么我从一开始就和作家取得了认同,她热的时候我热,她冷的时候我冷;她吐血的时候,我感到胃不舒服;呛红辣椒把她击倒的地方,也创伤了我;甚至,她失恋的那个早晨,我也感同身受,陪着她“在春阳曝晒中回家”,她说,“鸟语花香,我极度疲累简直要融化在路边”,我几乎先她一刻倒下。

这才是所谓的大隐隐于市,大我隐于我,柯裕棻哪里是真的要讲她的瘦身经历,她的电脑迷情,她的更衣记也好,她的星座论也好,全部都辐射向一个更广大的黑洞,一个更悲情的世界。可是她的高明倒又不仅在这里,张爱玲的后代作者多少懂得从“私语”走向“中国的日夜”,是写作的一个战略,但是阵亡在这个高地里的才子佳人也是前仆后继,能高能低不是人人可以中转,能屈能伸不光考验智商,还测试情商,而情商高者倒也不一定胜出。

可是柯裕棻游刃有余。书中的她,泪没少流,钱没少花,被青春期的贫困伤过自尊,被研究院的作业搞得残败,从东半球走到西半球,她也狼奔豕突,甚至,检阅记忆重整山河的时候,她也会眼神凌厉,学院生涯教给了她马克思本雅明和福柯,职业身份明确的时候她也很多“主义”很多“关系”,但是,每一篇文章结尾总让我再次爱上她,你看,她依然是那个用肉身和世界短兵相接的女子,“那样的片刻。我会很想哭,希望自己从来没有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这个时候我真想对她说,你还想变成什么啊!你说自己的故事,召唤出我们的私心;你学院派的时候,纪大伟拿你和马克思对照;你呼啦一个回马枪,又把一大群微言大义的甩在身后。你集合起我们的经验,带着我们在重庆大厦里游击,你说要警惕,我们一机灵,你说没关系,我们松口气。你还想怎么样呢?

哎呀,我突然想起老包法利夫人对小包法利夫人的期望:少看书,多干活,就没那么多胡思乱想!而你,亲爱的小柯,你身上一定藏着一个爱玛,就像我身上,也有一个爱玛,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太像了。不过我必须承认,你已经是一个读过《资本论》的爱玛,所以你显然更多苦痛,但让我觉得你特别迷人的地方,也是在这里。

对不起,读者都是吸血鬼,可是我们愿意跟着你说:我很好,当然,说出这个“好”字,我觉得自己又成了失魂落魄的爱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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