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贾母自白：我不是“假母”》

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人说我并没有生我的两个儿子：赦儿和政儿，而只生了黛玉的母亲敏儿这一个女儿。这种说法靠不住，野史都算不上，也是诌掉了下巴的话。

我们史家是钟鸣鼎食之家。祖上保龄侯尚书令史公，我的娘家现在房分十八，京都中现住者十房，原籍现居八房，都在册的。“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说的就是我的娘家，虽说有夸张地成分，可实实在在，娘家为候府，幼时我为深闺娇女，后嫁入公府，亦是“门当户对”。

小时候我额上的磕出的小坑儿，凤丫头说是“盛福”用的，这话还真妥贴。在我们那个时代，女人嫁入男家，若无所出，绝不能在夫家立定脚跟，哪怕你门第再高，再有钱，腰杆子不能直着走，说话也不硬气。

我所“出”的三个儿女，是荣府的第三代。我夫贾代善是荣祖长子，二代袭官，传到我的长子贾赦，国公已经降级为将军。我与赦儿，是那种“母子不和”的类别。龙生九种，种种不同，两个儿子，次子政儿反而更像他父亲，况且风度个性都似其父。所以政儿生出我的亲孙子宝玉，胎中带了玉出来，我们贾家一定由他再兴。反让我常常幻想，要是政儿是长子就好了。

正因为赦儿是我亲生的，我才那样说他，不然的话，胡子一大把的儿子了，又居着官，已经说不得。要是小老婆生的，我更犯不着去说他。话说回来，要是小老婆生的，就是长子，也不能让家族的官让他袭了。我们这个社会就是这样，立嫡不立长，就是皇帝老子，也是这样的国法。

这些事，由后人看了，皆不能解，那也就只能瞎猜。我说过：“我进了这门子作重孙子媳妇起，到如今我也有了重孙子媳妇了，连头带尾五十四年，凭着大惊大险千奇百怪的事，也经了些。” 这是当着众人的面说的，我如果不生养，竟这么大言不惭，难道我这老脸也不要了？

我经历的事你们哪里能知道？五十四年，我最好的日月都付给了这宁荣二贾门。所以我不能看着我的乖孙儿宝玉这辈子不成事，这子孙里头，也就是他像他爷爷。他父亲逼他读书我也理解，贾门再袭官，也轮不到宝玉，自由赦儿家的琏儿袭，比将军还要下等。东府里蓉儿媳妇死了，她公公给蓉儿捐了个五品官，不过让他家面子上好看些。至于他们长门家里乱七八糟的事，我懒得管，珍儿是我们贾家的族长，我是老祖宗，各不相烦。

孩子们哪，都看不到我的心。果然让我那来历不凡，衔玉而生的宝玉娶了我的外孙女黛玉，就毁了她，更毁了我的宝玉。且不说两个玉儿都是不思上进的，就算将来宝玉知道仕途经济的路子，黛玉身子骨那样儿，这么一大家子人和事，就说她能整治齐全，可架不住这风吹就倒的病，保不齐和她娘一样死的早些，也留不下一男半女的。宝玉再续娶的女人，门第门风定然还不如黛玉。你看我大儿子赦儿，死了正房，续娶的这个大媳妇邢家，连个富家都不算，只一味地哄我那好事的儿子，她家兄弟进京来打抽风，还说她姐姐倒贴给我们贾家，真是岂有此理。

我家政儿，“自幼酷喜读书，祖父荣国公最疼。原欲以科甲出身的，不料我夫代善临终时遗本一上，皇上因恤先臣，即时令我长子袭官外，问还有几子，立刻引见，遂额外赐了我政儿一个主事之衔，这是嫡真实事，非妄拟也。还令政儿入部习学，如今现已升了员外郎了。”这是书里的原话，可不是我杜撰。

更可喜的是二媳妇王氏还生了大孙女元春，竟做了皇贵妃。若果然为皇家生上皇子，难保不是做皇帝的种子。那么算来，我家宝玉就是堂堂正正的国舅爷，将来的前程，保不准比他的曾祖们还要荣耀。

你们这府里上上下下可明白了我为什么心疼我的孙子宝玉？他生来就带了佳讯，可不是单单是我偏心。要说起来该心疼我那长重孙兰儿，可是他母亲李纨不是个有福气的，早早的就把男人克死了。给他福气多了，他也承不住。

说到底，我是个自私的老太太，光想着为自己的儿孙好。话说回来，谁家的祖奶奶不盼望自己子孙兴旺发达的？黛玉外孙女，可怜你娘死的早，你爹是个死读书不知仕途经济的人，皇帝看在我贾家的面子上给了他一个盐官做，三年不到就死了。还荐来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贾雨村，把我家的几个人都拖下了水。这些都是定数。那年元宵猜谜，元春的爆竹灯谜里我已经看出了蹊跷，不过后来事情来的太快，这红楼巨厦，绿园大观，忽喇喇就倒了。

我老祖宗，机关算尽，和那凤辣子一样，到底还是算不过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