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分别评述的四大名著、《金瓶梅》、《儒林外史》六部小说,我读得比较熟一点的是《红楼梦》,所以抄录一些关于《红楼梦》的评论。主要选取这篇中谈及的与西方小说的对比。
“不管它们的范围如何相同,主题看起来如何相似,《红楼梦》是和《源氏物语》和《追忆似水年华》不同的小说。在后两部小说中,爱情得到了充分的发展,从最初的迷恋到后来的厌腻或者憎恶:紫姬、斯万和马赛尔他恩经过热烈而长久的爱情最终却感到郁郁不乐,感情空虚。《红楼梦》里的情人绝无那种成熟的眼光:他们或者一直沉浸在青春期的痛苦渴望之中,或者未及品尝海誓山盟的甜蜜滋味便寻欢作乐,主人公最终得到的悲剧性认识和肉体的欲望几乎已没有任何联系。
确实,在他十来岁时,与花袭人就有过不正当的性关系,但这件事明白无误地说到只有一次,后来几乎未再提及。作者在这方面的缄默正强调了这一点,即对他的主人公来说,***本身并不是重要的。宝玉从女子身上得到的肉体的快乐丝毫也不会改变他对她作为一个人、一个朋友的那种尊重。在莎士比亚《把精力消耗在耻辱的沙漠里》这首著名的十四行诗里,爱情主要是从占有和破坏这一方面来看的,而宝玉正是因为完全摆脱了这种毁灭式的激情,才得以成为他周围所有的姑娘们的至交。
借用简奥斯丁的话来说,大凡小说中的女性形象,或以见识而瞩目,或因敏感而出名。在与宝玉关系最为密切的四个女性中,宝钗和袭人都是明白事理的人;而跟她们相对的,黛玉和晴雯确是敏感的、神经质的、不切实际的。
早在失意于长辈之前,黛玉就已是怏怏不乐,心绪不宁了。甚至在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里,她与宝玉的每一次见面的结局往往不是误会便是争吵,而这些不断的争吵并没有贝特丽丝和培尼迪克之间、美拉蒙和美瑞拜之间那种充溢在争吵之中的浓郁的喜剧情调。
宝玉对黛玉的爱情始终带有一种无尽的悲哀的色彩。即使他俩结成了姻缘,就“姻缘”这个此所包含的浪漫含义来说,他们也是不可能幸福的。如果宝玉继续爱她,那在很大程度上是出于同情,就像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白痴》中米什金公爵对娜塔西亚的同情一样。
黛玉那种孤苦伶仃的感情纠葛以及她对将来婚事的担心,在八十二回一场梦的描写中得到淋漓尽致的揭示。如此卓越的真实心理描写,在《红楼梦》之外,只有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说中的梦境描写才堪与之媲美。
搜查大观园之后突如其来的一幕幕悲剧使宝玉受到极度的震惊,他不久便病倒了。(宝玉百日禁闭出来后)作者扼要地叙述道,他“和些丫环们无所不至,恣意耍笑”。不幸的是关于这种狂欢胡闹却没有任何具体的描写。从这点来看,作者在他那富有表现力的语言中不可能含有任何放纵情欲的意思,如果这时作者让宝玉像《群魔》中的斯达洛津那样,开始疯狂地放纵情欲以显示他精神的死亡,从而拓展小说的心理广度,这恰恰是最合适的时机。但作者没有这样做,这不能说不是憾事。
安东尼 威斯特先生在他关于两种《红楼梦》英译本的卓越的评论中,将宝玉和德米特里 卡拉马佐夫相比较。不过我觉得,虽然他们两人都是深受折磨的灵魂,宝玉却缺乏德米特里那种粗朴质朴的激情和生气勃勃的活力,不像德米特里那样,总是不断地摇摆于爱与恨之间,徘徊于极度的谦卑与极度的反抗之间。在坦率正直、天真纯朴、稚嫩娇弱和对人的同情与理解等方面,宝玉与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的另一个主人公——米什金倒更为相似。他们两人都处于一个堕落的世界里,在这个世界里,一个充满同情和爱的人总被怀疑或被宣判为白痴。他们两人都发现这个世界上有着说不尽的难以忍受的痛苦,并且都经历过长时间的神志恍惚、精神错乱的折磨。他们各自都分别与两个女性发生痛苦的纠葛,而且结局都十分悲惨。米什金公爵最终成了一个白痴,因为随着娜斯塔西亚的死,他认识到基督之爱对于这个贪婪***的世界毫无效用。而当宝玉最终由痴呆恢复正常之后,也同样认识到爱情的毁灭。但不同的是,他抛弃了这个世界,表现出一种遁世的冷漠。
如果曹雪芹处于西方文化背景之中,他可能会用全然不同的方式结束他的故事。宝玉会像米什金公爵一样,处于一种精神死亡的状态之中;或者像长老佐西玛和阿廖沙 卡拉马佐夫一样,重新获得人类的美德使余生成为仁慈博爱的榜样。”
这篇最后一段很精彩,我只抄录了开头,手已经敲软了。不过,下次看到了英文原著,再将相对应的原句补上,因为夏志清的英语一定非常非常漂亮。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11:28:13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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