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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看《张爱玲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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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3-03-26 11:27: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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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爱玲的爱

□ 张素闻

耶鲁大学的苏炜先生在《书城》上写了《关于张爱玲与胡兰成的杂想》,洋洋洒洒,腕底生风,尽叙张爱玲与胡兰成的才气,幸和不幸,却没有写他和她的爱情。

胡兰成,比张爱玲大14岁,汪精卫***宣传部副部长,1943年12月认识张爱玲的时候已有妻室。23岁的张爱玲于千万人之间遇见自己想要遇见的人,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地和他恋爱,和他在一起,男的废了耕,女的废了织,头很底很底,底到尘埃里,开出花来,想把他“放在衣服口袋里,不时掏出来看看”。她对他说:“我想好了,你将来就在我这里走走看看都可以。” 我爱你,关你什么事?千怪万怪也怪不到你身上去。自主权全部交给了对方,伤害权也就交给了对方。尊重、坚决、投入,惊人的诚恳,没有余地。她少年的时候依仗母亲与姑姑,脱离了病态的旧家庭,奋不顾身地全英文写作,陌生的都市打开了新奇的青春,以为可以填满遗憾的是爱情,然而制造更多遗憾的却偏偏是爱情。

1944年张爱玲和他结婚。3年后离婚,离婚后,张爱玲在给友人的书信中说:“再不想提胡兰成这个人。”离婚之前,张爱玲去看当时逃亡在杭州的胡兰成,胡已和别人同居,她亲眼见到他和别人同居。回上海之后的张爱玲仍奉上当月的稿费,仁至义尽,无私无己,无可挑剔。如胡兰成自己所说:“张爱玲虽然冷淡,却是有侠情的,又其知性的光,无人能及。 ”

胡兰成《论张爱玲》的头两段就是: 张爱玲先生的散文与小说,如果拿颜色来比方,则其明亮的一面是银紫色的,其阴暗的一面是月下的青灰色。 是这样一种青春的美,读她的作品,如同在一架钢琴上行走,每一步都发出音乐。但她创造了生之和谐,而仍然不能满足于这和谐。她的心喜悦而烦恼,彷佛是一只鸽子时时要想冲破这美丽的山川,飞到无际的天空,那辽远的,辽远的去处,或者坠落到海水的极深去处,而在那里诉说她的秘密。她所寻觅的是,在世界上有一点顶红顶红的红色,或者是一点顶黑顶黑的黑色,作为她的皈依。 这样饱含感情的文字,用了张爱玲自己热爱的通感比喻以及参差的对照,针尖上写字,花朵里绣花,百味俱全,色彩纷呈。 再看他的《今生今世》《张爱玲与左派》,才华横溢,文情并茂。 苏炜先生对胡兰成的“文字蒙太奇”津津乐道拍案叫绝,“文字蒙太奇”在张爱玲那里也是数不胜数变幻莫测的。“七巧双手按住了镜子。镜子里反映着的翠竹帘子和一副金绿山水屏条依旧在风中来回荡漾着,望久了,便有一种晕船的感觉。再定睛看时,翠竹帘子已经褪了色,金绿山水换了一张她丈夫的遗像,镜子里的人也老了十年”,一面镜子就浓缩了十年光阴,张爱玲非常懂得用电影技术来处理文字。还有《红玫瑰与白玫瑰》里振保在妻子与情妇之前的两个不要紧的女人,《倾城之恋》里四爷咿呀咿呀的胡琴,都是绝妙的有着参差对照的蒙太奇。

那个时代,普天之下的男人,只有胡兰成和张爱玲的趣味最相契合,最能相互欣赏,最能被对方吸引,犹如下棋找到对手跳舞找对舞伴,张爱玲谈情也找到了对手,尽管这对手某些时候那样不堪。

台湾的朱天文在《黄金盟誓之书》中对胡兰成的才华以及审美能力是尊重备至的,也道尽了他的狼狈。

香港的亦舒是很厌恶胡兰成的,认为他很下作,因为:所谓丈夫,是照顾爱护抚养妻子的人,愿意牺牲为妻子家庭共过一辈子的人,自问做不到这些,最好少自称是人家的丈夫。 倪匡的这个妹妹倪亦舒还认为:张爱玲文章写得再好,心地再宽清磊落,她的幸福也决不是中国或全世界女人传统的幸福。胡兰成与张爱玲在一起的时间前后只两三年,两三年里胡兰成虽逃难到武汉又到杭州,身边却不曾少过别的女人,胡兰成三十年后以张爱玲作标榜,写《今生今世》,口口声声“爱玲,爱玲”,却在做夫妻的时候,招蜂引蝶处处留情,甚至公然带姘头给她看,做妻子的有什么传统的幸福可言?为人丈夫的又有什么可称道的?

正因为如此,才如上海的陈丹燕所说:“她怎么能不失望,不恼羞,怎么能不恨他。他把能带给她的快乐,都带给她了,也把能带给她的灾难,都带给她了。 ”

她的剧作后来改编成电影的很多,耳熟能详的有许鞍华导演周润发饰演的《倾城之恋》,有李安导演的《色戒》,有葛优王志文饰演的《半生缘》……笑,全世界同她一起笑,哭,她独自哭。1956年2月,36岁的张爱玲在美国认识65岁的美国剧作家赖雅,半年后结婚,5年后,赖雅中风,张爱玲当时在台湾,回美国后,张爱玲的生活几经困顿,以笔和英文养活自己,倾尽全力照顾赖雅,1967年4月,张爱玲带着病重的丈夫悄悄去剑桥,没有向任何人告别,10月,赖雅去世。她第二次婚姻的11年中,赖雅病了6年,长的是磨难,短的是人生,但她不离不弃,有中国女性大地一般的承载力。因为相知,所以懂得,因为懂得,所以慈悲。但是更多人的相知不到慈悲的程度,即便俞伯牙与钟子期。张爱玲的爱确乎是有侠气,仗仁义。张爱玲从47岁独居,直到1995年死于洛杉矶,时年75岁。 今天去读张爱玲与赖雅的婚姻,简直像是负气而行,她的才华在生活中似乎毫无用处,她内心的坚韧却日益增广,而世情在她那儿不仅没有生机而且充满杀气,《色戒》究竟是场你死我活的绞杀,爱情不过是牺牲在大时代的小点心。

每个关注她的人,都会把她这两段爱情品评一番,滚滚红尘中至今仍有隐约的耳语跟随她们的传说,她喜欢《诗经》里那古老的句子:“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皆老”,认为它“是一首悲哀的诗,然而它的人生态度又是何等的肯定”,这里其实有张爱玲爱的意志,她真的这样去爱了胡兰成与赖雅,既有现代女子的浪漫自主,更有古代女子的深情专注,率性而爱,情比金坚。 在她那儿,爱确乎是她一个人的事,惟其如此,使人感到悲壮,感到苦痛,感到可惜与浪费,简直是草菅了人命。浩瀚的宇宙,才华横溢的人,偏偏死在感情上,就像下大雪的天气,蜗居在室内,本来也可以煮茶、焚香、临帖、静坐……却偏要相思。偏偏,这世上,这样的人还真不少,就像是金庸小说里的痴男怨女,鲜有超脱。

发于2002年3月《书城》 ,戊戌年冬季修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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