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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生豪情书《“我爱宋清如,风流天下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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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3-03-26 11:25: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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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星期以来一直生病,日子过得格外快,也格外糊涂。一天与一天之间没有了差别,只是太阳升起来,又落下去,下过两天雨,又放了晴。每天储蓄着一点低烧,眼前所见都是模糊的,不能在电脑前坐下来,看书也觉得头晕,简直什么事情都做不了。在这种无措的空白之中,忽然想到取出很早买的《朱生豪情书》来看,因为读情书大概是最不需要动脑筋的,而且在情绪上很滋补,总有人在耳畔说着“爱你爱你”,虽然并不是给自己的,也很容易陶醉。

然而朱生豪不是个乖乖说情话的小孩,虽然在性情上他是个孩子,但十分淘气。以前对朱生豪的了解仅限于他翻译莎士比亚的往事,实在令人嗟叹命运艰难多舛。朱生豪1933年毕业于之江文理学院,进入上海世界书局编纂字典,1936年正式受命翻译莎士比亚戏剧集。当时中国仅有林纾以文言重写的《莎士比亚故事集》,以及田汉、梁实秋译介的个别作品,并没有一个完整的莎剧译本,为此日本还嘲笑中国是“无文化的国家”。朱生豪自中学起就接触过莎士比亚,对电影、戏剧又独有一套不俗的欣赏品味,翻译起来全力以赴,时常因一处巧妙的译笔得意不已,或为处理一句句子的译法而苦想数个钟点。令人唏嘘的是,业已完成的手稿却在1937年“八一三”日寇进犯上海与1941年太平洋战争中两度流失于战火,直至1943年,他回到嘉兴故里再度从头开始。而一年后的12月26日,他并发肺结核、肠结核、结核性肋膜炎,无钱医治撒手人寰,年仅32岁。

在初读这个故事的时候,相当感慨时运对人的嘲弄,人如此渺小、无力,上帝手掌翻覆,便把人轻易玩弄。而当时朱生豪留给我的印象是平面的,推想他一定勤勉坚毅,一遍遍以永不妥协的精神反抗人生错置的玩笑,所以在阅读他的译作时也注入了一些悲壮的情感力量。然而,今天读到《朱生豪情书》,却觉得重新认识了一个立体的栩栩如生的朱生豪,这或许是他的同学、友人都不曾认识到的,因他在旁人面前不爱开口,所有的幽默、聪敏与遐思,只对他亲爱的“好友”宋清如讲。

说是情书,其实没有那种惯常的温柔缱绻,朱生豪自己戏谑:“情书我本来不懂,后来知道凡是男人写给女人或女人写给男人的信,统称情书,这条是《辞源》上应当补入的,免得堂堂大学生连这两字也不懂。”在这“统称”的情书里,他就是一个古灵精怪的孩子,半纸童言诳语,半纸天马行空,半纸诡辩自嘲,半纸聪明的肉麻话,但是很真,很生动,活灵活现。他就是这样十年如一日“欺负”着宋清如,也独爱着宋清如。他叫她宝贝、好人、姐姐、二哥、老弟、Darling Boy、小鬼头,自称朱朱、张飞、叔父、小巫、罗马教皇、兴登堡将军、哺乳类脊椎动物、叽里咕噜。他写“我与小猫哪个好?我与宋清如哪个好?我与一切哪个好?”他写“虽然你写了这种该打手心的文章,我仍然很爱你。”他写“即使你是宋清如,也不应该把地址写成地趾。”人家日历上写着格言:生死穷达,不易其操(苏轼),他偏要改一句:不易其操者,有死无生,有穷无达。人家奉劝人:勿谓今日不学有来日,勿谓今年不学有来年(朱子),他偏在后面跟一句:今日不学有来日,今年不学有来年。十足捣蛋。最好看的是他全信的最后一句话,虽然不外乎问候、思念、祝福,但他就能变出那么多花里胡哨的花样——“寄给你全宇宙的爱和自太古至永劫的思念”,仅举这一例,这句话所囊括的极尽夸张的能量让我惊叹。

朱生豪早逝,宋清如此后未曾改嫁,1997年辞世,与先夫合葬。他们在世间的相处是短暂的,仅一年同窗,十年通信,两年婚姻,但这样一段绵长、热烈、真挚的感情让人羡慕。他总在怀疑着人生的空虚,vanityvanityall is vanity. 但从不质疑宋清如是他灵魂的梦想和希望。一生里能寻得如此的人陪伴,夫复何求?

读者总是幸运的,能一再窥看那些传奇的隐秘的私语,那本是只属于两个人而消失在日月间的。消失本身是寻常,正如那个快乐调皮的声音曾存在过,而后消失了,却似永远在唱:

我爱宋清如,风流天下闻;红颜不爱酒,秀颊易生氛。

冷雨孤山路,凄风苏小坟;香车安可即,徒此挹清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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