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读《青春》的时候,脑子里萦绕着的仍旧是前几天看的《迷幻公园》当中的画面:镜头随着一群年轻人的滑板晃荡着,在令人晕眩的晃荡之中裹挟着虚空、惶然、迷漠的青春期气息,你很想走出去,抓住点什么镇定下来,但是整个世界在你面前旋转,而你的内心是一只不安的钟摆,来回翻转。
这种不安的青春期钟摆和晦暗敏感、黏腻潮湿的内心状态,让我在阅读的途中想起了郁达夫《沉沦》当中那个在龟缩在异国角落里的年轻人,同样是处在异质文化的交错中,不同的是库切笔下的“他”在内心当中要多出一处转折,不再是单纯到愚蠢地借希望于祖国的强大以使自己能够挺直了腰杆子说话、做人,而是徘徊在双重文化的边缘,一边作为殖民地中的殖民者,一边作为殖民国中的殖民地人生活,虽了逃离故乡,却又久久不能确立人生的重心,一直是处在矛盾纠结的心理状态。
同时,这种自我的压抑与膨胀,这种在现实的牢笼和幻想的充盈之间的来回摆动的人格特质也让我想起了乔伊斯笔下的都柏林人那些捏着出汗的手心,却要故作轻松伟大的小人物的内心难道和库切笔下的约翰不是很相似吗?乔伊斯在《一小片云》中所描写的小人物钱德勒不也是这样怨天尤人,总是有一种怀才不遇式的不满,并常常寄希望于虚幻的梦想,渴望逃离处处阻碍着他的都柏林吗?都柏林也好,南非也好,伦敦也好,都是一座囚笼,人成了困在其中的囚徒。这一主题恐怕在古典文学当中很少有,这一焦虑植根于现代文明的困惑。
渴望得救。于是,乔伊斯在都柏林人的群像之后的青年艺术家的画像中开始了对自由的追求和坚定的探索,在他最后的两部长篇中已经完全摆脱了现实世界的束缚,在精神王国中神秘地漫游。
而库切所做并非如此,诺贝尔授奖词中这样评价库切文字当中的这种犹疑与摆动:“在关键时刻,库切作品中的人物总是游移退缩、畏葸不前,无法率意而行。这种消极被动既是遮蔽个性的阴霾,却也是面向人性的最后一方聚集地——人们不妨以无法达到目的为由拒绝执行那些暴行的命令。正是在对人的弱点与失败的探索中,库切抓住了人性中的神圣之火。”
在库切的笔下,幽默是灰色的,小说中有一段,写约翰选修了豪沃思教授的早期英国散文作家课,他是那门课惟一的学生:“他们每周在豪沃思的办公室上一次课。豪沃思大声读讲课稿,他记笔记。讲过几次之后,豪沃思干脆把讲课稿借给他拿回家自己看。”如果你感到发笑,在那也许被认为是鄙夷的笑声中必散发着酸楚,因为似乎有一种看似正常的价值观正在这笑声中被推翻,整个的生活正在承受着随时有可能被轻蔑的危险。作家冒着风险嘲笑着他笔下的人物,何尝不是在暗中挑动着读者粗粝的神经呢。
南非是他的故乡,也是他流血的伤口,他逃离了那里,以为在现代化的伦敦能够实现自己的梦想,关于艺术、关于爱情,然而当昔日的故乡不再,现实却成了一座孤岛,他毫无作为,糟蹋了爱情,也渐渐无力于继续理想。
“结果是在一个星期日的下午,他独自坐在伯克郡乡间深处的一所房子楼上的一个房间里,奶牛在田野里哞哞叫,天空飘着一层灰雾,自己和自己下象棋,变老,等待着暮色的降临,这样他可以心安理得地去煎晚餐吃的香肠和面包。”这就是小说的结局,库切为他安排了一个终于有点诗意的气氛,他虽然只有二十四岁,但似乎很快的垂老了,诗意无用,那曾经被他珍贵如珠玉的东西,逐渐开始成为生命中累赘,在日渐淡薄的暮色中,他等待着死亡。
在约翰的阅读中,涉及了大量优秀的诗人,庞德、里尔克、荷尔德林、巴列霍…然而他始终没有能够从他们的诗作中汲取到力量的源泉,就像他因为迷信庞德的话而以福特的小说为论文的写作,就像他始终渴望着出现一个可以引导他上升为艺术家的女性。如果他读过加缪的西西弗斯,他也许不再会如此首鼠两端,如果他真正理解了里尔克,尤其是晚年的里尔克,他也许会更加理解和珍视生活和存在的意义,如果他遇见我,我会告诉他我最近所喜爱的那句话,来自歌德:如果你想表现自己的价值,首先要赋予这个世界价值。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11:25:00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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