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祖先《人性分岔的丛林》

“一个人，甘心情愿地给自己定一条严格的规矩，并且坚持到底，因为无论对他还是对别人，没有这条规矩他将不是自己。”

看卡尔维诺的《我们的祖先》，像是遭遇一场空袭。这位绝世天才，写出的作品总是无法定义而又让人迷恋不已。原来以为这本书如同《意大利童话》一般，是几出微言大义的寓言故事，却不想，陷入一场超现实主义的魔幻之旅。40年过去，这些文字里的超前意识丝毫不见褪色，其中描写的分裂与存在缺失感，在现代人身上愈演愈烈。

这部作品系统由三个极富跳跃性的精密故事齿轮《不存在的骑士》、《树上的男爵》、《分成两半的子爵》所运转。从现实主义的角度来说，这三个故事都带有某种寓言色彩，有勇敢的战士，有神奇的历险与极富幻想色彩的情节，其背后投射出的人性特质，也表现得非常明显。但是这样一个题材，如果换了一个二流作家，很容易沦为一个披着“魔幻”或者“超现实”外衣的肤浅空虚作品，或是变成一个纯粹的奇幻故事汇编，但是卡尔维诺为之注入了他一以贯之的主题，即开头所引用的那段话，作品因此打上了独特的烙印。“我想使他们成为关于人如何实现自我的经验的三部曲，在中争取生存，在中追求不受社会摧残的完整人生，中有一条通往完整的道路。”只可惜出版社所安排的故事顺序，与卡尔维诺自己的意愿不尽相同。

这三个故事里的主角，一个压根不存在，另一个分成两半，还有一个住在树上，这种生活状态让人无法向往，然而其中贯穿的追求个性自由的精神却是令我深深认同的。从进化的角度而言，人类发展到现在的阶段，原有的自然性已经丧失，所拥有的，已经是被社会所异化的“人性”，因此每个人必须发展出一套完整的生存理论，否则便会失去自我，找不到存在的意义。时至今日，许许多多的电影和书籍，仍然在探寻这一主题。卡尔维诺借这三个性格各异的主角，从不同阶段和不同角度诠释人之所以为人的本质，也完成他自己的精神进化。

很难想象写出这样故事的作家，处女作的内容是描绘意大利抵抗运动。但是深入字里行间仔细推敲，自始至终卡尔维诺一直是在以极其敏锐的触觉在对时代做出激烈的反应。无论表现的形式如何光怪陆离，故事情节与现实如何游离，他终究是一个现实主义作家，我们对于社会的反应都能在小说里找到共鸣，尽管这种共鸣也许与你的期待有所不同。

抛开这些似是而非的思想不谈，就故事本身而言，这也是非常好看的三部小说。这薄薄的白纸彷佛变成了一个恣意挥洒的舞台，画出一个个性格鲜明的人物，写尽年轻人甜蜜的爱情和成长的烦恼，眼前可以想见混乱壮观的战争场景，你为着人物思绪的流转而牵动，句子本身更是充满抑扬顿挫的节奏感。阅读卡尔维诺的小说，就象品一款美食，口感丰富而又回味无穷。据说卡尔维诺拥有医生前所未见的复杂大脑构造，也许这是为什么他的小说能如此构思缜密、自成一格，令人叹为观止。

在阅读过程中，我所感受到的一些更有深意之处，在结尾卡尔维诺如证言般的后记里得到了一种个人化的详尽阐述。但做一个“权威”从来不是卡尔维诺所愿，他更希望每一位读者通过开放性的阅读获得完整的属于“我”的作品，这与德国作家瓦尔泽所说的，“读者通过阅读完成自己的创作”可说殊途同归。

而作为一个普通读者，我更愿意代入的，不是白色盔甲下的骑士，不是住在树上的男爵，也不是那个分成两半的子爵，而是始终以第一人称出现的“我”。我愿意化身为那个孤独的小男孩，那个对哥哥的一切非正常行径坦然接受的弟弟，那个坐在修道院的窗口前为写作所苦的修女。拥有完整人格的人物太理想化，太超越现实而永恒，而这些拥有凡人的一切弱点与特质的记录者，才是更适合我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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