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忆旧集《大隐，隐于回忆。》

这是一本可爱的小书。珍珠白的底子上是虞美人红的剪影。小孩子牵着老婆婆的手，脚边的是手影一样安静的小狗。孩子指着天鹅白的远方，那儿有一朵朵雪花般晶莹的星星，那儿有一朵朵星星般闪动的雪花；而最亮最迷人的一朵，悄悄地落在圣诞树的最顶点，一明一灭地呼吸……

（一）

那个叫苏轲的老婆婆长什么样子？是不是和外婆一样？我记忆里的外婆也是短短的白发，脚上一双平底布鞋，夏天是一件碎花蓝小褂，翻着小圆领子；冬天是一件粗布棉袄和豇豆红色的罩衣，翻着自个勾的荷叶绿的毛线领儿。外婆更清瘦一些，不像矮脚母鸡，脸一样的染了风霜日晒的颜色，却没有娇气，只有一丝淡淡的忧愤。眼睛不是雪莉酒的黄褐色而是日本米酒一样的青灰色。

目光惊怯的苏轲婆婆令人惊艳，而外婆的目光在望着我的时候，总是像冬天的太阳一样，闪着爱的光芒。

苏轲婆婆就像是从最迷人的童话里走出来的，是巴迪最好的朋友。因为巴迪常常挂在嘴边的就是“我朋友………我朋友……”

苏轲婆婆其实也是孩子，与生俱来的天真和善良。

喜欢看着他们节日前的忙碌，一年中的每一个节日。清扫，准备食物，到处插满狮子一样开得正酣的菊花。

看着他们一起推着柳条婴儿车去拣山核桃看着他坐在炉火边吃晚餐聊天把攒了一年的钱币拿出来数了又数，我最喜欢那些关于钱币的描述了，没人能把它们说得那么有兴趣，仿佛施了什么魔法。

看着他们一起去买威士忌，一起做水果蛋糕， 一起把香气扇得顺着窗缝钻得满世界都是。然后把它们一个一个地邮寄出去，寄给他们喜欢的，见过一面或素不相识的人。就是这些小小的蛋糕让他们觉得自己与外面那个风云变幻的世界相连。

看着他们一起分享剩下的威士忌，然后一起哼着曲子跳舞，一起在森林里穿行去寻找那棵最美的圣诞树，芬芳的节日之树，带刺的翠绿冬青叶映着中国铃铛一样闪光的红色桨果。一起装饰圣诞树，用好时巧克力锡箔和八月的棉絮。

看着他们用冥思苦想来给对方准备圣诞礼物，“我想送你一把带珍珠的小刀，可我现在只能给你做了这个。”“我想送你一辆自行车，可我也只能给你这个。”

那只蓝色的，画着银色幸运星的风筝，他们坐齐腰高的草从里放飞彼此的礼物。风筝，那风筝像鱼一样在空气中游动。阳光照在身上，他们一边愉快地掰着蜜桔，一边望着天空中的风筝……

而我的外婆呢，她自太阳之国而来，就为了温暖我和妹妹的童年。北方一个又一个寒冷的冬天，雪花飘摇的日子就又快迎来一个年。她终日系着藏蓝色的布围裙，忙着洒水扫尘贴年画，忙着糊窗户剪窗花，忙着生火添柴灶上炖酸菜白肉炸茄盒土豆盒野鸡脖儿，忙着和面擀皮蒸饺子，等着美味佳肴热气腾腾都端上了炕桌，她这才在炕沿边上坐坐，一边叹着气念叨着大白猪小花鸡的名字，一边悄悄地用围裙角儿抹去就快淌出眼眶的泪花花。

我相信，我和外婆也能在未来的某天相逢，然后一起坐在热乎乎的炕头聊天，说今年的紫葡萄结得格外多，红草莓个儿格外大。窗外阳光灿烂，咯咯咯地，外婆养的大芦花又下了一枚红皮蛋．

整本书就这样如无风天气里的一场晴雪，雪花自由地以它自己的速度下落的，有那么几朵落在手心，倏地消融无迹，有那么几朵落在了鼻尖，一凉，所有关于冬天的记忆就瞬间绽放出来。

嗯，是谁说过怀旧让人温暖。嗯，寒冷的冬夜，这是最好的一本枕边书了。

读完，或者还没读完，关了灯闭上眼睛，盖上厚厚的雪被。雪花落得那儿都是，头发梢上，枕头边上，麻色的小台灯罩上，香水瓶子上，窗台上……

大隐，隐于回忆。

（二）

有时候，孩子第一次觉得如此失落，无奈，惧怕，愤怒，绝望，无能为力，觉得自己也渺小如一粒灰尘。这样的感受总是最亲的人给的。他们会永远爱孩子，却又永远不再爱彼此。他们给孩子最甜蜜的世界，却又亲手把这个童话的世界摔个粉碎 。让孩子第一次体会到痛，不是肉体的痛，让孩子第一次，哭，却说不出究竟是为什么哭。可孩子还是深深地爱着他们，无论他们怎样。

因为他们也是如此深深地爱着孩子，直到他们离开这个世界。

（三）

只有一种罪不能被原谅，那就是故意的残忍。

蓄意的残忍乃是唯一不可原谅之罪。

There is only one unpardonable sin ~deliberate cruel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