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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一个女人对书中四个主要人物的看法》

  • 小小评论家小小评论家
  • 书评
  • 2023-03-26 11: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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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两年多以前写的一点分析性的文字。偶然翻出来,觉得还是值得和大家分享下。

从特蕾莎和萨宾娜这两个女人身上都能找到自我的影子。其实这两个女人一样是拼命要从自己原有的生活中逃离的弱者,只是选择的手段不同,并没有根本性的差异。所以在萨宾娜的画室里,两个人互相拍***,竟然有一种奇异而美丽的心灵相通。

特蕾莎的逃避幼稚不彻底,典型的抓住一个男人以便逃离不幸福的家庭,最终发现生活的不完美是绝对的,她只是从一种不幸逃到另一种不幸。她只能终日生活在恐惧被背叛的恶梦中(我很喜欢那部被广为垢病的电影布拉格之恋,最主要的原因是朱丽叶比诺什那惊恐不安闪烁不定的眼睛射穿了我的灵魂,在很多年以后依然清晰可见)。

虽然略显极端,特蕾莎不失为现实中女性的一个典型形象:期望一个男人来抚平成长中的委屈与恐惧,把自己当作公主来对待。而一旦这种不切实际的期望无法达到,就心怀愤怒,把自己的恐惧软弱和不幸统统归罪于身边的男人。考虑到托马斯的生活方式,特蕾莎的恐惧是很容易理解的。但是,对于一个从小就时刻练习着要在睡梦中紧紧抓住男人的手的女人,我怀疑,会存在任何人有能力让她感到安全与幸福。我不认为特蕾莎是真的爱托马斯,托马斯只是她逃离让她痛苦的母亲的手段,一根救命稻草。依赖与爱是不相容的,爱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自主选择。可是我们的社会传统让女人成为依赖男人生活的人,这也许有助于家庭和社会的稳定,可是这种建立在女人依赖男人,以丧失自我为代价来换取安全稳定的生活的模式上的婚姻必然成为爱情的坟墓。

萨宾娜则是没有目的地的逃避,形式大于内容,为了背叛而背叛(让我想起黄舒峻一首歌:马不停蹄的忧伤。我很喜欢歌中那种在进行曲的调子下飘荡着的忧伤与茫然的抒情,伴随我度过和萨宾娜一样马不停蹄地叛逃的青春时光)。

在谎言与虚伪的***的背景下长大的我们这一代中国人,是很容易理解萨宾娜对***对专制和压抑个性的整齐划一的反感的。反正我就是要反对大多数人,要选择不同的东西。那并不是虚荣自大的自我标榜,而是要表达对专制和虚伪的强烈反对。在瑞士,当流亡的捷克人讨论国内局势,一致认为应该跟俄国人拼命时,萨宾娜冷漠而嘲讽地说:好啊,你们都回去啊,都去拼啊。这对我是个似曾相识的场景。我也一度是这样一个愤世嫉俗不合群不讨人喜欢的人。

当我年龄渐长,才逐渐意识到,这样一种毫无建设性的反叛是既无力量也无价值的,不能够达到任何地方。总有一天,当她发现已经无从背叛的时候,也就是自己被背叛本身背叛的一天。一旦自己成为被背叛的对象,而不再是背叛的主体,背叛就不再是轻飘飘的革命浪漫主义的一首诗,而是沉重的十字架,一片黑暗凄凉的死亡之境。(我突然发现在这里对于轻与重的用法,我和昆德拉竟然恰好相反。这真是很有趣:对于什么是轻什么是重完全取决于你怎么看问题。)

我跟同事争论的问题,其实就在这两个女人的共同点上:弱者,不能做自己生活的主人,这是女性特质吗?对此,我的看法是比较积极的:虽然因为我们先天生理上的特点,我们成长中所受的教育,我们在社会生活权利分配中相对弱势的地位,导致在统计意义上女人的相对软弱,我们作为一个个体仍然能够选择努力自强成为自己的主人。

弗兰克,我对他感到有点抱歉。萨宾娜说他是善良,这不够准确,其实是天真。而天真意味着缺乏厚度,这是致命的影响男性魅力的东西。生活中这样可怜的好男人相当不少,不仅他自己不明白为什么受伤的总是自己,就连女人常常也难于理解,为什么自己就是没办法爱上那个看上去没什么问题的好好男人。当他光着身子举起椅子,对萨宾娜说,我能保护你时,这样似曾相识的场景让我觉得很好笑,他难道认为现代社会还象荒蛮时代一样凭蛮力气说话吗?这样天真未凿,不谙世事的男人怎么可能给人安全感?

最具讽刺意味的是,在经历过萨宾娜之后,弗兰克不再是个单纯的完全开放的男人,他内心有一部分永远地留给了萨宾娜,而这种保留让他变得具有神秘感和吸引力,尤其是对一些年轻不谙世事的女人。

托马斯,小说中最重要的人物,是最完整的人,也寄托了作者本人最多的感受和思考。其他三个人都是被自己的生活经历禁锢的人。特蕾莎因为不幸的家庭与对母亲的厌恶造成安全感与自我认识的缺失。萨宾娜因为对谎言与专制的愤怒而不断地叛逃。弗兰克因为生活过于简单平稳而总是期待生活在别处。他对萨宾娜的崇拜也带着很深的对神秘未知世界的向往的成分。这三个人物,就像托马斯对不同的女人的感觉一样,只是世界的一个片断,为了表现作者对人性的某一个侧面的看法而生的,是不完整的人物。

托马斯不同。虽然作者也提到托马斯因为前妻的关系对女人心怀恐惧,可是他仍然能够爱上特蕾莎,他仍然是强大的自由的将生活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人。作者给了托马斯好几次机会面对艰难复杂的选择:是否让特蕾莎进入他的生活,是否追随特蕾莎回到沦陷的祖国,是否在忏悔书上签名从而可以继续拿手术刀,是否在请愿书上签名。每一次托马斯都经过了自主的选择,也就是他的“es muss sein”(非如此不可)。而且,每一次他都坦然地接受了选择的后果。托马斯是唯一完整的人物,他具有给予爱和和承担责任的能力,工作给予他价值感,在政治生活中他有自主的选择,儿子,与他人的社会关系,这些勾勒出了一个完整的人物形象。还有一点是对于他作为一个人来说非常重要的,就是他对女人的追求,这对他来说意味着对这个世界的开放性的探索和对自己的力量与魅力的验证。

作为一个人来说,我非常能够理解托马斯。他的每一次选择,包括他对女人近乎荒唐的追求,对他的生活的意义之所在。猎奇,追求刺激之心人皆有之。而且一个男人是多么在乎用性方面的吸引力和能力来肯定自己,就和女人希望获得对自己外貌上的吸引力的认可一样,基本上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生物本能。

站在一个女人的角度来看,我觉得托马斯既可恨又可悲。可恨的是,他是一个有能力对自己的行为负责的人,他爱上了特蕾莎,他可以选择,他却选择继续背着原有的生活方式,看着对方为此痛得死去活来,却丝毫不肯妥协。而可悲的是,他明白特蕾莎是他生命中唯一重要的,甚至能够在关键时刻为此做出重大的牺牲,却不能够使她幸福。他生活中的一切皆是自主选择的结果,可是整个人生的轨迹却面目全非,被偶然所操纵。也许一个人再强大也一样是生活的囚徒(米兰昆德拉真是悲观啊),当他绝望至极地分裂到幻想人能够将爱情与***分离开来,让人们在看到燕子的时候兴奋,我开始为这个强大的男人感到深深的心痛与悲哀。

同事是个女权主义者,她对托马斯完全无法接受,因此也就对于我说“托马斯既可恨又可悲”的评语深感不解。怜能生爱。对强大的男人产生悲悯之情,对我而言,意味着和男人的和解,不再对他们的力量与权势心怀愤怒。男人(特别是强大的男人)并不如我们想像的那样无所不能。托马斯的困境源于他对特蕾莎只有怜爱,没有感激;只有责任,没有期待。对他来说,特蕾莎就是一个顺流飘来需要他照顾的婴儿。在他胃痛得说不出话来的时候,特蕾莎只是在想着他的不忠和自己的去乡下的计划。一个婴儿当然不能满足一个男人全部的需要,单方面的付出只会使人疲惫。如果男人不肯放弃一点权力,女人不肯承担一点责任的话,爱情只是一个累人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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