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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古文还是很难读的,而我个人最喜的,乃是民国时期大家所撰之半文不白的文字,尤以散文为甚。
近日阅《唐史演义》,读来殊为难懂,于是随手抓来梁实公的《雅舍谈吃》翻阅。
家中梁实公的作品之前仅有一本收藏,便是赫赫有名的《远东英汉大辞典》,书成于1975年,购于1981年。当年外公购得,价20元,进而转赠于我。从此伴随我至今已略近20年矣。余初高中、大学、研究生期间,此书无时不伴我左右。睹物思人,常思时光之荏苒,光阴已不再矣。
梁实公和鲁迅先生还是打了若干年的口水仗的。鲁迅先生著名的《丧家的资本家的乏走狗》一文让梁实秋声名鹊起,在新中国成立后,梁实公寓居台湾,在大陆更是不得见闻。只是鲁迅先生早逝,梁实公虽高寿而终,终究是客死异乡。按照中国人传统的观点来看,都算有点遗憾吧。两位大家于九泉之下,想来再也不会口诛笔伐,而是谈笑言欢了吧?
好了,扯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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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先生当然是大家子弟,光看其在北平的寓所,就是大家气派。从家门讲起,有木牌刻着”积善堂梁”,继而门洞左右分列两条懒凳,进门迎面是”两块金砖镂刻的’戬榖’两个大字,戬榖一语出自诗经’俾尔戬榖’,戬是福,榖是禄,取其吉祥之义。”然后转进四扇屏门,是前院,更有厢房、后院……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页。要是如今的房东写自己的房来,恐怕只有进门、玄关、客厅、餐厅、厨房、卧室寥寥而已了!哪得如此从容阔气?
既是大户人家,饮食料理自然不会太差。因此梁实公虽然兼谈平民小吃,如豆汁、窝窝头、面条等物,但更多侧重在能体现食之道、理、品、格等方面的”细作”之肴,如西施舌、瓦块鱼等。子曰: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我和梁实公的想法是一样的:只要条件许可,吃的好一些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只是当思一米一菜来之不易,不可铺张浪费;更应有梁实公之悲天悯人之怀,常思”那些啃窝头的人,不知道他们是否仍像从前一样地啃窝头,抑是连窝头都没得啃”,因此能常尽一己之力,援助那些常为社会精英选择性遗忘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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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弱冠未识梁公前,年少轻狂,常阅鲁迅先生文字,颇为其犀利老辣倾倒;及至而立,阅遍世事,先严先慈相继辞世,于是淡定了起来,其时方始深悟母亲老宅中所挂”淡泊明志,宁静修远”的意境,更顿悟年少之时所谓的理解和行为不过是装反d而已。因此,偏喜梁公文字更多了一些。惟此时方能体验梁公文字之闲适意境。
文学不是政治,但是政治却可以决定文字的命运,进而决定写文字之人的命运。此为写文字之人不可不知,不可不自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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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雅舍谈吃》常忍俊不禁。试举两例:
《汤包》一文中写道:两个不相识的人据一张桌子吃包子,其中一位一口咬下去,包子里的一股汤汁直飚过去,把对面客人喷了个满脸花。肇事的这一位并未觉察,低头猛吃。对面那一位很沉得住气,不动声色。堂倌在一旁看不下去,赶快拧了一个热手巾把送了过去,客徐曰:”不忙,他还有两个包子没吃完理。”
《芙蓉鸡片》一文中写道:我幼时侍先君饮于东兴楼,因上菜稍慢,我用牙箸在盘碗的沿上轻轻敲了叮当两响,先君急止我曰:”千万不可敲盘碗作响,这是外乡客粗卤的表现。你可以高声喊人,但是敲盘碗表示你要掀桌子。在这里,若是被柜上听到,就会有立刻有人出面赔不是,而且那位当值的跑堂就要卷铺盖,真个的卷铺盖,有人把门帘高高掀起,让你亲见那个跑堂扛着铺盖卷儿从你门前疾驰而过。(看到此处我不由一慌。)不过这是表演性质,等一下他会从后面又转回来的。”(待至此处,不禁莞尔。)
如今的饭店餐馆,竟不复得见此类食客、堂倌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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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饮食颇为挑剔。家禽中只取烤鸡、烤鸭,畜类食猪牛羊,无论畜禽均不食杂碎,菜蔬不食芫荽、芹菜、海带,喜鸡子儿、酱菜、腐乳等。更兼菜量不大,略尝味辄止,先慈在时,常曰”喂鸽子”。近年工作迁至吴江后,回程约需半个时辰,而公司午饭乏善可陈,因此回家之时早已饥肠辘辘,更兼岳母大人不辞辛劳为我小锅再添菜式,饭量乃大增,更兼人到中年,方始有发福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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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少也贫,不能仿梁实公那般时时上馆子。小时所吃伙食大抵无甚印象,想来只是粗茶淡饭而已。偶有贵客至或重要节日,辄被遣至隔壁陆稿荐花一元钱买苏式叉烧一份添菜。案桌后的大厨自然混的很熟,往往取斫下的细碎叉烧肉放置于我手上。我自无胆量偷吃盘中寥寥数片成形的叉烧,但那些细碎肉末系数归我独吞,至今思之,两齿留香,哈喇子几欲流出矣。时至今日,苏式叉烧已不多见,广式叉烧大行其道,心中颇憎之。
余出生成长均在南方,然饮食习惯却偏北地,爱吃面食及辛辣之物。回想起来,此等”劣习”必是大学期间耳濡目染而成。余一湖北同学,假期结束返校时必用果珍瓶带一满瓶干炒辣子。大一时,众人皆不可接受,此瓶辣子需一个学期方能消灭;待到大二、大三,则只需月余;到大四,则仅用一周耳。可见众人吃辣水平不断提高,当然也见学校食堂供应饭菜之质量低劣。我亦曾有一顿吃下一碗面+两个卤蛋+十个馒头的壮举。至今想来,嘴边似乎还留有那卤蛋的余香,馒头的热气和肉香……只是那已经是20年前的故事了。
如今我倒偏好西餐。无论是色拉、牛排、三明治、汉堡包、蘑菇汤都能吃的津津有味,近年更爱上了冰酒,不计成本的购入以快朵颐。只是不喜意粉之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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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一向富庶,饮食一道自然不让他处。只是当今饭店每多敷衍了事。去年6月间曾约一德国客户去松鹤楼吃饭,自然点了松鼠桂鱼、响油鳝糊两味,配五年花雕。
等到菜式上桌,大失所望。无论是松鼠桂鱼还是响油鳝糊,汤汁都是在堂下浇好后再端上来的,等呈到桌上,已经没有”吱吱”作响的乐趣,顿觉菜肴美味已经大打折扣。而响油鳝糊更是做的不知所云,芡汁拉拉杂杂地将鳝糊覆盖得严严实实,盘底荡漾着一层浮油,而配料中胡椒过多过冲,香醋过多过酸,腥味是杀住了,但却生生夺了鳝糊的本味。我竟几乎”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友人却误解了我的意思,以为我是请他先动筷,匆匆夹起若干条鳝糊推入口中,连称”Great! Delicious!”。我却只能在心中暗自愧疚,想来客户在德国毕竟不能尝到正宗中国菜肴,此间的菜式,虽说离我的要求还很远,对他而言已是无上了。
初与老妻相识相恋之时,多行走于双塔定慧寺巷一带。双塔菜场转角有家专做豆腐花的小门面,他做的豆腐花真的不错。一元钱一碗,豆花满满当当,雪白而粉嫩,入口即化却没有丝毫豆腥气。点缀以些许酱油、香油、榨菜丝、虾皮、香干、小葱,实在是色香味一应俱全,难得的是只有一元一碗!(最近涨到一元五角)他还有烙饼当下午点心,我尝过他的葱油饼、韭菜饼(加鸡蛋和不加鸡蛋),用豆腐脑佐之,确实是下午的好消遣(苏州人称为”垫垫饥”)。后来与妻成婚后,去的少了,但是只要一有时间总是会坐下吃一顿,既能享受美味,又能回味当年恋爱时光,”此间乐,不足为外人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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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祖母去世前,我一般隔一周要去她那里探望,有时也会携老彼得同去。于是我们就会在三元新村吃早点。苏式早点一般有这么几个路数。一者是大饼油条,但那一般是赶路的人才会用,因为其没有汤汤水水,携带方便;二类是面条汤包,陆文夫先生的《美食家》中颇有描述;第三类则是馄饨汤团生煎包。这三类绝不互相串卖,否则一定会让老吃客不知所从。
三元新村的那个点是第三类,所以我和老彼得早上就是一人一碗小馄饨,再加一客生煎(计八个)。馄饨虽小,而且几乎没有肉–我尝戏称为馄饨皮–但是皮韧而不老,下的也很有火候,不会让你吃到一块一块的小面粉疙瘩。汤水不必说,是真正的老汤,据说自开张以来,老汤就没有换过。下馄饨加料的伙计所有的操作都在食客眼前进行,绝对是没有加味精的,最多是加点盐吊味。一碗小馄饨端在小海碗里上来,清汤上飘着蛋皮青葱,寥寥十数个小馄饨挨挨擦擦的挤在一起。一勺下去,每次捞上一两个送入口中,汤的香味、馄饨皮的面香、肉香、葱香、蛋香在口中混合,实在是不舍得下肚呢!
做生煎则更有趣了。真正煎生煎的老师傅不必说,就是前道的下手就得有四个:一个专门和面,然后切成一寸长短,一寸粗细的小段;二个将面段擀成皮;一手持杖一手拿面段,因为不用象饺子皮那样擀的均匀,随手一擀一个,然后随手一抛给下一个;三个专门负责往擀好的皮上加肉,然后递给下一个;第四个才是真正将生煎包好的那位。
老师傅看看数量差不多够一锅(约略80-100个)了,就拎起一口大铁锅,往案台上一放,开始往锅里码生煎,然后加油再撒葱花、芝麻,最后盖上盖子端到炉上开始煎。约莫15分钟后,生煎就好了。煎好的生煎底是硬硬的、焦焦的一块,类似锅巴,而其余部分还是软软的。吃的时候需要在顶上用嘴咬出一个小口子,然后把里面的一包汤嘬掉,切不可大口咬下去,否则就如《汤包》中所描述,恐要汤汁飞溅了。正宗的升级包肉馅当然是热气肉(没有冰冻过的肉)做的,坚决杜绝冷气肉(冰冻过的肉),这样的肉汁才鲜美。
祖母去世后,不尝此味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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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零碎碎的写了不少,就当是看《雅舍谈吃》的读后感了。
Tags: 小品 梁实秋 雅舍 饮食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11:19:55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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