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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扇《盛宴一场好殉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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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3-03-26 11:16: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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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为《帝女花》一句歌词,私以为正是那明末王朝末日狂欢的最佳注脚。

至今读《桃花扇》三次有余,每次都会为孔尚任在序言中写道的“桃花扇底送南朝”而掩卷叹息,细品这句话,感其包含了多少明末遗民的无奈与不舍、泪水与哀叹,又有多少难以尽述的暂离之状、永诀之情!这并非仅仅国破家亡的黍离之哀,人生最难承受的便是这般繁华与凄凉的对比、盛宴与殉葬的落差。“人面桃花”之诗自古已经不知唱了多少遍,“人去楼空”的寥落每个人都会经历,时间与世事不断地轮转,沧海桑田、翻天覆地的巨大变化不需要多长的日子,人的生命长度,其实并不如想象中那么须臾即逝,所以这些沉痛的物是人非,就这样强加在脆弱的生命里,留给你在剩下的有生之年去悲伤。

曹雪芹从南京巨富世家子弟到京城以写小说为生的落魄文人,时间不过相隔几岁?他说“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他说“金满箱,银满箱,转眼乞丐人皆谤。”更加悲壮的是,他“眼看着它起高楼,眼看着它宴宾客,眼看着它楼塌了。”而孔尚任面对的,不仅仅是“山松野草带花挑,猛抬头秣陵重到”那样的王室宫殿的倒塌,更是一个王朝文化的崩落甚至是民族的屈辱。曹雪芹已然“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了,孔氏那九转回肠的衷曲,大概更加无人能解。《桃花扇》本就不主言情,所谓“李香君与侯方域的悲欢离合”也不过是为了合传奇套路的幌子,此二人形象即不突出也不招我喜欢,而苏昆生这个明朝遗民式人物却屡屡给我唱出作者心声的错觉。李侯二人双双出家的结局,幼时觉得可笑,如今却感觉酸楚,这是孔尚任于那样的时代境遇下能够找到的唯一出口,寻找宗教的慰藉、追求另一种世界观的信仰,人于大悲大喜的强烈落差、鼎盛繁华与凄凉死亡的洗礼后,当不再对璀璨俗世有所留恋了吧。

五大名戏通读一遍,《桃花扇》的主题是给我以最大震撼的,对我来说,可谓《牡丹》得辞,《琵琶》得法,《长生》得事,而《桃花》确确实实得意。《西厢》虽在这四方面都可称一流,但却没有一样可以得魁。但是《西厢》与《琵琶》早出,金圣叹不得见后出之传奇,所以谓“《西厢记》天下夺魁”自然无可非议。五大名戏中《西厢》为杂剧、《琵琶》是南戏,其余则是传奇,所出时代、戏曲发展的成熟度既然不同,我这样比较当然有失公允,但仍然可以说出个所以然来:《牡丹亭》辞藻最佳,读过的人都不免被那姹紫嫣红开遍的雨丝风片和烟波画船迷倒;《琵琶记》结构最得法,指的是蔡伯喈与赵五娘二者境遇对比交错的关目安排;《长生殿》故事最好看,它具体地描述了唐玄宗和杨玉环爱情的曲折离合与缠绵悱恻,细节充足,穷形尽相,爱情中的各种问题,包括多角恋、怀疑与嫉妒、坚贞与坚守,展现之细腻为它剧所不及;至于《桃花扇》,如上所述,它的思想性是远远超出其余几部剧之上的,它以它独特的超越历史的眼光、交缠着对人世的辛酸与失望,并以磅礴的气势写出了一个时代于殉葬之际的盛宴狂欢与垂死挣扎,并非单单纠缠于儿女风月之情。国破家亡的危机时刻,史可法的捐身赴国难,弘光帝于歌舞取乐的沉迷,南明改历建号之年百姓们的“家家庆贺”,这些人的焦虑与奢靡、愚昧与忠诚甚至死亡与盛宴都在触目惊心地上演中,但不论是如何惊心动魄的曾经过往,孔尚任毕竟站在了后人的立场上,于是他有了他历史观的超越性以及对儒家文人的迷惘感,作为孔门圣人的后代,他几乎是以痛心疾首的笔力写出了传统文人于乱世中的软弱与无力,而苏昆生最后的那一支《秣陵秋》,又有一股“历史一页风云散,往事都付笑谈中”的淡定平和,另我心向往之,谓之绝唱不而为过。

古今、世事、人生都是相通的,王朝有兴起与覆亡、鼎盛与没落,世事有聚有散,有爱的炽热也有离的萧索,人与人的关系来时荏苒去也迁延,人的经历有高峰有低谷,曾经踌躇满志也曾一蹶不振,我渴望拥有这般超越苦难的眼光,宠辱不惊参透世事,不被外物所缚,但由古至今,求仙求道者尚且不能,吾辈俗人又如何可得幸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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