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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给爱米丽的一朵玫瑰花《献给爱米丽的一朵玫瑰花》

  • 小小评论家小小评论家
  • 书评
  • 2023-03-26 11:1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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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没有肉的尸体的拥抱姿势,枕头旁一缕铁灰色的头发,使我的心绪空白了很久,我无法停止想象这样一个爱米丽曾躺在这具分不出身体和床的尸体身旁,数十年。谁都无法想象,她在无尽的夜里,对他低语诉说了什么,在这几乎与世隔绝的岁月里,是她守护了他的一生。他曾经的生命,他如今的死亡。

《献给爱米丽的一朵玫瑰花》。我反复念着这个标题。谁是爱米丽,这又是谁送的玫瑰花。情不自禁地来回阅读字里行间的故事,我再也没有纠结于这个问题。

小说正处于内战时期,战争给南方人造成致命的打击,文章中小镇居民沉浸在对辉煌过去的回忆之中,他们迫切需要一座代表传统的“偶像”给他们精神上的支撑和慰藉,于是,她永远成为他们的“纪念碑”和梦想中的“南方淑女”。爱米丽的大院就成了“神龛”,爱米丽小姐既是全镇人的偶像,也是全镇人的玩物。因此,她必须是一个无欲的南方贵族,她必须要为保持自己高贵的身份舍弃越界了阶级的爱情。于是被杀死以便永远留在爱米丽的身边是他背弃爱情的最终结局,于是孤独凄凉地坐在玫瑰新房的窗前灯下与他共枕长眠是她守护爱情的必然命运。

整个故事的时间是被打碎的。这样一个短篇就在五个小节里游走,从爱米丽小姐的去世开始,我们被带入福克纳的世界,结尾处又回到她的死亡,拼接得天衣无缝。福克纳不慌不忙地抖露故事的全部,越接近尽头,我愈发感到自己正被无法抗拒的力量驱使我揭开真相的纱幕。踏入爱米丽漆成白色的四方形大木屋,推开积满灰尘的窗,眼睁睁地看着她所护了四十多年,关于生命和爱的秘密被暴露在陌生人目光之下。

她是一个将自己锁定在过去中的人。“现在”慢慢地被消亡、忘却了,为了能更好地记忆“过去”;她要将“现在”阻挡不去,有意地拉长“过去”。在现实和不现实,真实和不真实之中,她的意识被回忆所填满,扑进过往的想象中躲藏和逃避。甚至与她有关的一切都充满一股“尘封的气味”,那“看上去像长久泡在死水的一具死尸”的身体,更像是强烈的死亡意象暗示她已经结束的未来;挂在腰间的表指示着刻度盘上的运动轨迹,也不过是一种无意义的重复,除了金属指针的碰撞声,什么也不是。

爱米丽无视生命的变化,却力图生活。她的生命流传于街道间、小镇上,却没有一个流言接近她内心的真实。她不过追求爱情,然而父亲驱赶、旁人作祟、爱人背离,无从知晓整个故事的原貌和真相,为什么周围的一切要夺去她付出一切的爱情,谁都无法猜想是什么样倔强的灵魂使她如同飞蛾扑火般执着却绝望,挣扎却逃不出命运。也许在我们眼中爱米丽无可奈何地孤独而死,也许正是这孤注一掷的挣扎赋予了她生命所应得的全部色彩。

她用一生的孤傲守住了希冀的“玫瑰新房”,成全了自己。这份看似无稽的爱,超越了世俗的意义。我独自猜测她害怕过、后悔过、怨恨过吗?也许她含恨离世,也许她从未把这样的守候当作一种不幸。

而她不过是“就这样度过了一代又一代——高贵、宁静,无法逃避,无法接近,怪癖乖张。”

爱米丽小姐和她一生都不曾离开的小木屋已经融成了一体。她曾经面容清秀瘦削,身着白衣,而她的父亲用马鞭赶走了一个又一个求婚的男子;她曾经像泡肿了的尸体,长着旺盛的铁灰色头发,黑衣包裹,而她的爱人背弃了她却被永远留了下来。除了六七年间学习瓷器彩绘课的孩子,除了每天拎着篮子进出采购的黑人奴仆,除了两个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那个不纳税的“爱米丽小姐”都是别人的;真正的她,也许会躲在百叶窗后时常低下高昂的头,熄灭眼神的锐利,独自轻抚过房间里的每一件器物,为空气里每一个轻微的变化而自言自语。

我始终不愿意承认那是“可怜的爱米丽”。她只不过用另外的方式留下了最亲近的人,父亲的画像,爱人的尸体;她只不过是没有像大多数普通人一样在变换的市井马路间穿梭,与邻居说三两句无意义的话题;她只不过在从一个少女成为老妇的岁月里,惟独愿意让同样桀骜不驯的房子见证她生命的流逝;况且,她还有个从未离奇她的奴仆,况且,全镇的居民,所有的阅读者,都没有忘记过她。

这朵玫瑰花,是绽放的爱情,不仅属于爱米丽,而且纪念了她所代表的传统年代;送她玫瑰花的,不仅是小镇居民,而且有我们每一个在心中为爱米丽哀挽的路人。

而所有这一切都是福克纳悄无声息所构成的世界。他那对行为和人物不同寻常的观察,不可思议的叙事方式,不只是一个小说家在编造故事,而更像在用散文写史诗;所创造的不只是一篇故事,而且是一首神话,一座传奇的城池。

他那翱翔天空的活跃的想象,不动声色的节奏,充满悬念而不是冲击的感觉,使人刹那间获得一种深刻而沉默的理解,而不是一时呼之欲出的惊讶。福克纳那平静却絮絮不休的声音贯串着在他的全部书页,几乎像是一种催眠力量作用的诱导,把人引入生活中那些细微而阴暗的幻景中。这些幻景在他想象世界的地平线上云烟似地漂浮过去——巨大然而空虚,多变然而持久,超然于尘世然而是由普通物质构成。

我仿佛被带离了这个世界,而为他的作品中所散发的气息而迷恋不已。福克纳是个幻想家、魔术师,他一边做着梦一边描绘他们的旅行,所见所闻不仅让我恍然怀疑——究竟哪个才是真实的世界。在福克纳的王国里,一切都同时来临,杂乱无章,毫无秩序,到处充满着跳跃的灰尘,涡形花纹的阳台,轧棉机和百叶窗后斑驳的阳光。在这个世界里,越回味越觉得它有力量,因而故事的生命更因为年代的流逝而愈发厚重。作为精巧的艺术家,他的诉写,仿佛是用各种依然在生长的木材拼接而成的参天大树,然而浑然天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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