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残梦《趣味说史》

小说主旨非在故事，而在说史。一般小说以人物为宗，社会历史背景为点缀，该小说却以人物为串联，志在叙说社会历史背景。这种历史叙事展现出一个历史学家的素养与情怀。多处行文感觉像是历史教授在讲课，但若以讲义看，此篇则生动活泼许多，尤以张生、崔莺莺式恋爱引起兴味。对历史、绘画、民间社会同时感兴趣的偶而言，这是很好的读物。

以历史的一个横截面展现大历史，手法类似《万历十五年》。较之《万历》，小说更缩小为以个人生活史反映一个历史时段的政治经济文化教育军事等。《清明上河图》为很好的聚焦点，以静态图画生发动态社会，画里画外皆有联系。小说仍然显示出黄仁宇对文官制度、君臣关系的关注，徽宗在一定程度上就是万历皇帝。突然想到把《叫魂》创造成小说，大概也会很有意思。

艺术不是件单纯的事情，尤其是宫廷艺术与政治联系千丝万缕。画实画虚都是政治哲学。汴京一处棚户区，居民原住地被朝中权臣霸占。该不该照实画出？主人公徐承茵差点为此葬送前途。想起前段时间看到一报道称，某摄像师拍了一张领导低头讲话的照片，被指把激情洋溢的社会主义领导干部丑化为低头认罪的犯人，而受到免职处分，一生英名全部洗白。艺人命运真是越千年而未变。表面社会制度已大为不同，但官场禁忌依然，终究在于极权的本质未变。

理解了画学亦为史学，那画中的微言大义：母子看戏，小儿想走，母亲不肯，可能表现母子不共亿；两匠人一人指东，一人指西，体现世事不能和谐；轿马行列表示守礼有则的要旨……改日要去把《清明上河图》找来细看，看看那个扮作婢女的柔福帝姬。

小说技巧处理方面，徐承茵与柔福第二次相见之亲吻，就情节铺垫和当时社会风尚背景来说，都显突兀。与第三次相见柔福主动亲吻之举，都很有现代小说的做派。借此生出的高潮，让读者莞尔一笑，领会到黄仁宇的童真幽默即可。结尾很仓促，但意味深长处也在此。可能其他小说家会继续漫写他们的北方相遇、金主赐婚，但黄仁宇偏给一个未知的结局，跳出来，以史家的冷静摆出真实的史料，让读者尽可以在无限空间去构想。同时传达他的观点：人物命运总是被历史大潮所裹挟，不管哪种结局，都被嵌入历史的语境中，不是小说家的随意编排。你为一个天潢帝女与一个落魄画师缘起帝京、情断天涯的恋爱喟叹也好，为他们描画绝境相逢、红袖添香的图景也罢，作者叙述剖析历史的目的已经达到，你咀嚼的已是余味。

学历史的人可以尝试用这种写小说的方式来锻炼治史思维和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