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国人,甚或是大部分欧陆人看来,英国人总是隔着大西洋边缘的那道短短的海峡与他们相距遥远——无论是民族性格、风土人情、地形气候——这同强势的文化经济政治格局完全无关,仅仅是成见和惯性思维的使然。
带有沉闷荒诞色彩的英国人在小说中不是少数,让我们感到压抑的不仅是他们即将跨出国门之前郁郁寡欢的情绪,诸如紧张、焦躁、无聊、隐忍,他们仿佛还在上演一场充分的闹剧,包括了导演、演员、布景灯光、冗长的台词,他们可怜兮兮地就像旅鼠一样盲目地成群移动,不畏险阻结队做长途旅行,然后集体跳海自杀。我们还可以有更多的联想对比,如难民、宗教徒等等,这一系列比喻总是和克制苦行相关,带有强烈的基督教色彩。
在小说的开头,一小队来自英国各地的游客在希思罗机场等待检票登机。
从不坐飞机的老沃尔什先生满心别扭的让儿子拖上了飞机,飞机上有去度蜜月的新婚夫妻,有宣称是度“二次蜜月”却存了去夏威夷推销日光浴床心思的日光浴床经销商埃弗索普与他的妻子贝丽尔,有来看儿子的老夫妇,有每年一起去旅行的老姑娘,有吹毛求疵的律师和他的妻儿,有为了研究旅游业而到处旅行的学者。他们看上去兴高采烈其实各有各的烦恼。(沃尔什先生和家里其他人对一直以来准备培养为神父的儿子为了恋爱放弃神职和信仰大为不满;新郎被揭发订婚后曾和别的女人睡觉导致新娘大怒并决心回伦敦就离婚;贝丽尔对丈夫不分时刻的举着摄像机拍她有时也有点儿厌烦;老夫妇发现儿子带来的不是女友而是男友;老姑娘甲终于找到的心上人和老姑娘乙彼此看不顺眼,不肯抛弃朋友也不肯放弃男友的甲只能每年度两次假——一次和乙,一次和男友;律师一家总是虎着脸,不停地对服务提出投诉;根本看不上旅游业的学者仍要研究旅游业。他们在夏威夷呆了两周)
老沃尔什先生下飞机的第二天一早就因为乱穿马路被车撞了,Bernard接下来的日子就是在医院之间跑来跑去,想办法让他和她妹妹见面,此外处理各种杂务,应付先是打电话来后是亲自赶来夏威夷兴师问罪的姐姐Teresa。在这期间,他发现姑妈还有一笔几十年前买下如今早已忘记的大公司股票,搞明白了家族中隐藏了几十年的那个导致姑妈远走美国、父亲心怀歉疚的旧闻,和车祸肇事人——一位正在和有外遇的丈夫打离婚战的美国妇女——谈起了恋爱,解开了多年的心结。在这期间,其他人也慢慢解开了各自的心结:被新娘无视的新郎去海边和人玩冲浪差点被卷到海里淹死,被救上岸后闻讯赶来的新娘的人工呼吸被正在醒来的他当成了热吻,二人于是言归于好;贝丽尔满心骄傲的当众看了丈夫拍的度假小电影;儿子和男友的救人壮举使老夫妇大为满意,也就接受了他们的取向问题;甲貌似成功地将乙和旅游业学者撮合成了一对;律师夫妇仍然板着脸离开了夏威夷,他们的小儿女却在背后笑着做鬼脸。
洛奇的小说总是强调某种制衡观念。《小世界》中一边不遗余力的讽刺光怪陆离的学术风潮和勾心斗角,但最后还是用圣杯传奇和永恒女性这种曾经被男权社会妖魔化的隐喻模式去拯救业已枯竭的男性生命力。而这种生命力得以重生的神话早已在斯宾塞的《仙后》,艾略特的《荒原》中被赋予了新的时代意义——有别于《神曲》中的贝亚特丽斯和《浮士德》中的海伦——现在又“附魔”于《小世界》,《天堂消息》诸类小说展示了后现代的新的制衡理论——文学叙事话语模式化、拼盘化以及混杂叙事。这种倾向在《天堂消息》里更甚,其表现不仅在于小说外部形式的变换游戏:在第一部和第三部用第三人称叙述;在第二部的前半部分是Bernard的日记,后半部分是所有其他游客从被视作天堂的火奴鲁鲁寄出的明信片,上面有着形形***的话,情话绵绵,父母的抱怨,给朋友的牢骚,以及投诉。
《天堂消息》的主角Bernard是鲁米治另一所高等学府——圣约翰学院的临时讲师,但与鲁米治大学不同的是,圣约翰学院是一所神学院,虽然为了适应信徒日少的局面和体现“普世教会”的精神,它已经面向所有的宗教信仰和派别敞开了大门。他以前是一位神父,现在抛弃了信仰,只是一位神学家。沃尔齐是个丧失了信仰的天主教徒,四十岁了还没结婚,住在任教的神学院学生宿舍里,连个自己的电话都没有。远在夏威夷的姑妈生了绝症,要求见一面唯一在世的哥哥,于是把他和老弱糊涂且平生没坐过飞机的爹鼓动上了飞机,来到了夏威夷。飞机落地没多久老父亲就被汽车撞了。但悲惨的行程到这里转了个弯。肇事的女司机尤兰德走进了伯纳德灰暗的生活,给他带来了热带的阳光,进而彻底改变了他的生活。多年的天主教教育和僧侣生活是伯纳德对性事一无所知,对异性不知所措,放弃信仰还俗的行动虽然是因为一位女性而起,两人却没能成就一段姻缘。是尤兰德给伯纳德进行了迟到的启蒙。而心地善良,怀有古典骑士精神的伯纳德也为婚姻陷入困境,想逃离夏威夷的尤兰德带来了跳出困境、放弃怨恨的动力。洛奇本人做了一辈子学者教授,讲的都是这些校园知识分子的故事,讲述故事之余有常常忍不住掉书袋。《天堂消息》里面,他借一个旅游研究学者的口,大大嘲弄了一番当代旅游现象,把旅游度假跟从前的宗教朝圣相类比。人们把自己搞的疲惫不堪,跑大半个地球去探访一些被认为是具有重要意义的景点,看到即满足,行动本身毫无娱乐和轻松可言。挤满游客的夏威夷也无非是一个人造的天堂,是居住夏威夷多年的尤兰德一心想逃离的地方,在她看来,这里就是一片文明的荒原。洛奇一边皱着眉头唠叨,一边又让主人公在夏威夷脱下沉重的英式风雨衣换上花衬衫,放下束缚,解决亲人多年的心结,且找到了自己幸福的可能。抛除了他关于信仰的沉重思考,这仍然是一个轻松的故事,有爱情,有陈年宿怨,有团圆结局。
但这本小说最吸引人的还在于洛奇对信仰的议论。如果说此前洛奇的每本小说里都会出现宗教特别是天主教因素,那么这次就达到了一个顶峰,一个或许没有陀斯妥耶夫斯基伟大但言词中却不夹枪带棒的顶峰。洛奇在第二部中Bernard的日记部分,通过人物的自述,回顾了其放弃神职和宗教信仰的过程——尽管恋爱是一个重要因素,但更根本的原因在于,在他认识对方很久很久以前,他的信仰就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他再也不相信那些神话形式了,他祈祷只是因为那是他从小的习惯。当他惊骇地发现这一点时,他认识到自己已经成了一个“至少是心怀不可知论的神父”。在这个回顾过程中,洛奇就宗教信仰不可能也无须用理性证明、激进的圣公会神学家们的观点……大发议论,言词犀利又冷峻。最后,他得出了一个结论——幸福永远不在遥远的彼岸,而只在现世。
厄休拉:夏威夷的土著老人曾经相信,一个人临终之前,他的灵魂会从一个高高的山崖上跳下去,跳进永恒的海洋里,再飞升到天堂里。
新柏拉图主义的神话中,死人的灵魂骑在海豚背上前往幸运岛(书中引用叶芝的诗歌《海豚神使的消息》)。伯纳德:有人说,做儿女的只有在双亲都辞世之后才肯接受自己也必定会死这一事实。我怀疑这一说法是否正确,接受必死这一事实,随时准备好去面对死亡,同时又不因此毁了生的意趣,在我看来这才是最难做到的。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11:13:17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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