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亿六《张贤亮，请封笔吧》

都说，这是个文学已经被边缘化了的年代，所以，一个作家的小说，要引起争议和关注，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如果这个作家和他多年来的作品，竟然持续掀起波澜，那就更加不容易。越受争议，就说明越“红”，而“红”这件事情，这年头多少人梦寐以求念兹在兹那。

从这一点来说，张贤亮无疑是个让他的众多同行艳羡不已妒火中烧的人物，因为多年来他所上演的，正是一出受争议、“红”了、然后又名利双收的“人间喜剧”：1957年，因发表长诗《大风歌》而遭到劳教、管制、监禁，成就了一段值得炫耀的“光荣历史”；1979年“复出”创作《男人的一半是女人》等“劳改小说”，因对“性”的大胆涉及，一跃成了新中国文学的标杆人物；1993年初，投身商界创办影视公司，下属的镇北堡西部影城后来成了众多影视作品的取景点，包括著名的《大话西游》，其也因此开上了宝马7、坐上了“中国作家首富”的宝座。

今年初，这位亦商亦文、已沉寂多年的作家，在《收获》上发表了一篇叫做《一亿六》的长篇小说，讲述了一个“借种生子”的故事：商界巨子王草根急需生个男孩传宗接代，岂料他的精子荡然无存；优生专家刘主任意外发现某俊男对性懵懂无知，竟然拥有绝佳精子；各方人马为这个号称一亿六的优异“人种”展开激烈的争夺战……小说甫一刊出即引发争议。

但这次的争议，却让张贤亮不那么高兴。因为这次跟过往他所受到过的“争议”不太一样，以前的“争议”是褒贬不一，而这次却几乎是一面倒的质疑：题材太过离奇、形式太过荒诞、描写太过低俗。

本来对这场争议没什么兴趣，因为觉得张贤亮的这篇新作根本不值一争，可是，实在被他对质疑的回应和“老夫聊发少年狂”的架势给雷到了。

其实，一面倒的质疑并非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大致有两种办法可以应对：一是提枪上马径直冲将过去，将质疑者杀个人仰马翻丢盔弃甲，鲁迅啊李敖啊都是这么干的；二是索性把头一缩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把质疑者统统视作将“身与名俱灭”的“尔曹”，据说真正的“高人”通常都这么干。问题在于，这两种办法其实都不那么容易办，前者需要你真有于百万军中取人首级的手段，后者则需要风动幡动心不动的修为。所以张贤亮舍了这两种办法都没取，取的是，YY大法，首先两耳一塞，否认有“质疑”存在，“谁说有质疑啦？都是你们道听途说的”，然后两眼一闭，毫不留情地溢美自己，“我天生异禀，谁能给我比啊。什么韩寒郭敬明的东西我从来不看，我比他们牛多了，我写的东西他们写不出来，我借一个荒诞的形式一下铺开整个时代，他们有这么广阔的视野么？有这么敏锐的感知力么？我的小说人物、故事、写作手法，那都可说是前无古人的！”

在上海绍兴路，跟张贤亮聊了几句。我说，张老啊，您狂得够可以、表扬起自己来够可以的啊。他回答说，是，我从来都不吝于表扬自己，狂怎么了？我早就到了可以狂的时候了嘛。嗯那，狂是没什么不可以，人生七十古来稀，再不狂就没辰光啦，但也不该是这么个狂法。质疑明明不绝于耳，怎么就说是“根本没”，顺带还给别人扣个“道听途说”的屎盆子？就算您视野广阔、感知力敏锐，可压根没看过别人的东西，怎么就知道别人一定不如您呢？

撇开这些口舌之争不提，就文本来说，个人其实倒还真的不怎么认同那些关于《一亿六》离奇啊荒诞啊之类的质疑。一个“取种生子”的故事，哪谈得上离奇荒诞啊，随便买份都市类小报，怕是都能看到更离奇更荒诞的“新闻”。问题在于，您哗啦哗啦的写了几十万字，还不及一篇千字“新闻”离奇荒诞，非但叙述得单调乏味，还在叙述过程中不断插入“请别以为作者在胡编乱造”、“作者的每个情节都源于生活”之类的说辞，干嘛这么心虚呢？

据张贤亮“自辩”，他的这部小说反映了医疗、教育、就业、环境危机和法制漏洞等当今社会方方面面的现实问题，如今没几个作家有这等勇气。这个说法我倒也同意。问题在于，一个写小说的，没人要您去当“敢死队”，要那么多勇气做什么？不是说小说家就不可以充当拯救万民于水火之中的“敢死队”，但小说家的“职业道德”应该是至少先把故事说好，小说家没有理由还得是什么别的家，能当好一个优秀的小说家就已经够让人满意的了。就像小说里写到的那个“小姐”，她的“职业道德”是，收了人家的钱就得跟人家做，没做就会心里不安，一个小说家，没先把故事说好，就算是反映了“现实问题”，也该“心里不安”不是么？何况那些“反映”，其实都是陈词滥调，早被人“反映”过成千上万次了，谁稀罕再看一回“反映”？

说到“小姐”，这就说到了很多人质疑张贤亮“低俗”的问题。张贤亮反击道，不是他“低俗”，而是他写的人物就应该说“低俗”的话，“小姐”不说***不说日说什么？这个说法我就没法同意了。据我所知，如今大凡上点档次的“娱乐场所”的“小姐”，怕是都会说“***”而不说“日”，至于“***”，“昵称”更是海了去了，您觉得“小姐”都那么说话，怕是因为净奔着“物美价廉”去了吧？性描写也确实“不露骨”，只是，“珊珊忍不住骑了上去。珊珊得到了从未有过的高潮。高潮过后，她突然扑在一亿六身上呜呜地抽泣起来……她紧贴在一亿六身上，感到这才是自然的***，像亚当和夏娃那样，处于人类史前状态，是没有被现代社会污染的‘***’。她深深叹息现在社会复杂生活的乏味和空洞……”这这，真的不幼稚不矫情？

小说里还塑造了个成天把“寒蝉凄切”挂在嘴边的“国学大师”：七老八十的了，喜欢找“小姐”，但不“日”，就好光着身子跟小姐“躲猫猫”，然后吮着“小姐”的***睡觉，还强调说，之所以不“日”，非不能实不为也，这叫做“追求精神上的快乐”……晕死。结论是，请张老还是封笔吧，好好经营自己那份有前途的影城事业，实在闲得慌就“追求精神上的快乐”去，那样其实你好我好大家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