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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出路咖啡馆《我怀念的》

  • 小小评论家小小评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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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3-03-26 11:08: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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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时候会在某一段时间里不断重复地听同一首歌,因为无端就会觉得那一段时间内的某种际遇,或者某种情绪,会和某一首歌特别地贴切,然后它们互相衬托,又互相咬合,如同植物界里的“藤缠树”,把一种感觉绞杀在这样的配合里,于是,“感觉”这种毫不具象的东西,得以在“绞杀”里凝固,变成一种可视的、具象的形态,供人们观赏、把玩,我也会在这种交错里轻而易举、明白无误地捕捉某一种情绪,然后写下来,封存留底。

在读严歌苓《无出路咖啡馆》的一周时间里,我一直在听孙燕姿小姐的《我怀念的》,以至于整本小说看完,我想都不想,就写了这四个字当题目。其实流行歌曲很多时候给我的感觉是“傻”,越流行的就越傻,而严歌苓应该是一个不傻的女人,至少,她的文字给我的感觉一向都是聪明的。不是“冰雪聪明”的那种聪明,而是一种世故的、克己的、人间烟火气的聪明。严歌苓的作品很难圆满,也不唯美,可就是在种种不圆满、不唯美的结局里,我时常又会觉得怅然而心悸,也许有时候伤痛的美感是另外一种艺术,更值得缅怀与反思,最后定格在“我怀念的”瞬间,就像琥珀里的昆虫,最后一点挣扎也能看清楚,有点残忍,但是美感十足。

严歌苓好像一直蛮喜欢写漂在美国的中国人的遭遇,她不厌其烦在琢磨那些新移民的自我放逐与蜕变。在她的描述中,他们往往是落魄的、有那么一点别扭和走火入魔,却顽强而顽固。他们也会去爱,也会风花雪月那么一小阵子,但很快就会被世故、克己、烟火气的作者当头棒喝,继而出戏。严歌苓式的聪明最明白一个道理:人们最爱的往往是自己,为了维系我们最低标准的生计,没有一种对他人的爱是不能割舍的。

这个叫做“无出路”的咖啡馆,实际上是个有点矫情的地方,因而暧昧、模糊、鱼龙混杂、又带那么一些易怒,这样的地方适合回忆,似乎也只适合回忆。

有个中国女子,29岁,来美国做学生,主修文学写作。遇到一美国男子,35岁,职业是外交官。两人本来在谈情说爱的康庄大道上稳步向前,却突然被美国***大片里人神共愤的FBI便衣无端***一杠子。美国人有时候特别自以为是,一个来自社会主义国家的女人,非要和他们国家的外交官发展一段以结婚为目的的“正式罗曼史”,这女人一定是居心叵测的、企图对他们进行洗脑的、探听重要机密要闻的间谍或特工。更可况该女子的父亲还是一名曾经的老党员、***产主义者,该女子也有过18岁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24岁晋升少校军官的“神秘历史”。

我不得不说,外交官先生实在是个好人、好情人、极好的未来的丈夫候选人,他叫安德烈。而我又对名叫“安德烈”的人似乎总有无缘故的、特别的好感。我以前听别人说过,一个人优点再多,他若不爱你,所有的优点就要输给这个最大的缺点。书里的安德烈总是侧面出现、局部出现,若放进电影里,他便是个完美的“最佳男配”。虽然这个安德烈只是“友情出演”,但在女主角各种不经意的描述中,他已是大大的优质男人一个,更何况,他最大的优点,是爱她。锦上添花。

中国人一向比较擅长研究人际关系种种高深莫测的心理学问题,中国人的处世技巧是:“宁可雪中送炭,不要锦上添花”。 美国人安德烈可能不懂。况且这段总有不速之客从中作梗的“正式罗曼史”的主角两位,又很不幸不能长相守。她独自在芝加哥,一座时常格调灰暗的城市,她要与生计、房租、学业、工作(非正式,中餐馆打工)、FBI组成的庞大联军作战,在她身心俱疲又警惕戒备的时候,偶然认识了一个比她更贫困、更边缘、更落魄、更迷失的“艺术瘪三”里昂。

里昂也是中国人,更是典型的“地下艺术家”,我一直不怎么喜欢这类人,明明就没有合乎时宜的求生手段,还动不动就把“艺术”当作他们无能的挡箭牌,以为拥有那么一点点自怜自艾的愤怒或悲伤,就比芸芸众生更文艺、更纯粹、更高尚。没错,我不喜欢这种人,但我的“不喜欢”却似乎只能在跳出小说之外才能成立,我想这大概就是严歌苓最大的优势之一:她的文字能给人特别强烈的“代入感”,看她的书,就和她的主人公同悲同喜,用同一双眼睛看世界,用同一种思维模式想问题,所有的细节也都是可以设身处地去想象的,得出的结论也统统都是主人公的感同身受。

正因为如此,三角关系并未出现。因为我就是她,她既然不打算背叛安德烈,我也不认为是她背叛了安德烈。里昂和她就只是这么暧昧着,在吃不饱、穿不暖的“天涯沦落”的假象里,他们既靠近又躲闪地互相作伴,他们从不越界,也几乎不去考虑是否该给这段暧昧一个名份、一种说法。我猜他们都害怕,一旦暧昧有了正式的名份和说法,就再也无力面对现实与未来的窘迫。里昂“玩”音乐,而不是靠音乐赚钱,无非也就是这理由。

而安德烈呢?安德烈美好地近乎虚幻,安德烈安稳、贴心、有智慧、懂隐忍、肯牺牲;安德烈能记得她所有不爱吃的、吃了会过敏的食物;安德烈会在清晨接机时送她玫瑰;安德烈会把维他命、水杯、零钱等等容易疏漏而又温馨的微小物件放在她的床头……与这样的人相爱,如何就会变得艰难?“无话不说”和“无话可说”之间看似遥远的距离,何时竟天涯若比邻?

“里昂毁坏的不是我心灵的忠实,他毁了我对爱的接受和给予的能力,他毁得最彻底的,是我对爱的胃口。一个人整个情感世界的一切命名被打乱了,他是幸还是不幸呢?他是残缺了还是有了病态的增生?”

张牙舞爪的FBI和里昂的小艺术腔调都不是她最大的敌人,学校的教授和餐馆的老板也不是,如果她想搞定,她一定都能搞定。她最大的敌人是她在“自尊”和“少自尊”间跷跷板一样忽上忽下的犹疑,更是叙述者严歌苓赋予她的那种锐利的、世故的、克己的、烟火气的智慧。她看得太多,也看得太明白,她太独立又太强迫自己独立,凡是她想不出个所以然的,她拒绝,凡是她犹疑过的、她无法把握的、她不想负责的,她拒绝。

她自己也说过,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个像安德烈这样对她好的人了,但她宁可去出卖自己的器官,也不愿去承担安德烈这样完美的“好”。她不是犯贱,她只是更在意自己——并非在意吃穿住这类物质的东西,她在意的是自己的智慧会不会被安逸所麻痹,她时时刻刻与自己较劲,她把最美的统统变成回忆。她不曾直白地摆出过一个“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的姿态,也许她会在小说之外的延续里,穷尽一生用各种方式去怀念:怀念收到的玫瑰和床头的水杯;怀念“无出路咖啡馆”里的那些暧昧;怀念所有和里昂不明所以的拥抱和牵手,也许她最怀念的,还是一个叫安德烈的男人,而怀念这个男人的片段时间,是她唯一允许自己变笨的瞬间。

我在想,如果她不是这么聪明,安德烈一定是她的。

最后附赠孙燕姿的流行乐:

“我怀念的是无话不说,

我怀念的是一起做梦,

我怀念的是争吵以后还是想要爱你的冲动。

我记得那年生日,也记得那一首歌,

记得那片星空,

最紧的右手,最暖的胸口,

谁忘了?

我怀念的是无言感动,

我怀念的是绝对炽热,

我怀念的是你很激动,

求我原谅,抱得我都痛。

我记得你在背后,也记得我颤抖着,

记得感觉汹涌,

最美的烟火、最长的相拥。

谁爱的太自由?

谁过头太远了?

谁要走我的心?

谁忘了那就是承诺。

谁自顾自地走?

谁忘了看着我?

谁让爱变沉重?

谁忘了要给你温柔?

我放手,我让座。

没有哭,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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