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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王别姬 青蛇《李碧华:颠倒众生的意乱情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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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3-03-26 11:06: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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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邪李碧华

大学时我的一篇书评写的是李碧华的《青蛇》,开书评讨论会时,我称,李碧华类似于东邪——才情极高却剑走偏锋,遗世独立却又神秘惑人。

李碧华是香港文坛大名鼎鼎的才女。她才高意广,行踪神秘,其自述档案颇为不羁——年龄:数字太大;三围:数字太小;身体特征:头角峥嵘;性格特征:忠肝义胆,***;愿望:不劳而获、醉生梦死;所崇拜的快乐美满人生:七成饱,三分醉,十足收成;过上等生活,付中等劳力,享下等情欲。

李碧华很出名,但她的原名更有名,李白。此李白和彼李白多少有一些联系,一个被尊为诗仙,一个则擅长写人鬼情。这个红透香港的女作家常常被人拿来和张爱玲作比较,和张爱玲相似的是李碧华生长在一个大家庭里,虽然李家没有张家的显赫。她在楼顶很高、有着木楼梯的旧式楼宇中听过很多旧式的人事纠葛。这些旧式的人物、楼宇、旧时的氛围不难在李碧华的小说中找到。

李碧华17岁做记者、24岁开始发表散文集,此后年年都有小说散文问世,作品近百部。让李碧华名声大震的是其小说改编成的电影:1988年关锦鹏执导的《胭脂扣》由梅艳芳张国荣主演;1990年《诱僧》陈冲主演;1992年《古今大战秦俑情》张艺谋和巩俐主演; 1995年陈凯歌执导、张国荣主演《霸王别姬》;1993徐克执导《青蛇》,张曼玉、王祖贤主演。

李碧华的作品可谓叫座又叫好。我喜欢李碧华的文字,但却不觉得她是一个多么伟大的作家。这个擅长讲故事的女人,文字华丽张扬,情节错杂旁逸斜出,把生生世世生生死死的的爱情点染得活色生香意趣横生,颠倒无数意乱情迷的读者。李碧华的小说都不长,薄薄几十页上百页就把一个故事讲得清清楚楚,干净利落。

移花接木,故事新编

倘若李碧华是一个武林高手,那她的看家本领定是移花接木。李碧华从流传千年的传说、家喻户晓的小说主角、饱受争议的历史人物中截取一二片段,在那些虚虚实实的缝隙中浓墨重彩,让死去的故事在纸上活过来。其冷艳的文风、诡异曲折的情节、丰富的想象力让人在阅读熟悉的老故事时连连惊叹。《青蛇》把白蛇传中知恩图的老派桥段改写成两条情欲泛滥的美女蛇勾引男人的故事;《潘金莲前世今生》把千古第一***的故事改写为香港味十足的大陆美女和香港丑富的传奇故事;《满洲国妖艳—川岛芳子》把疑窦重重模糊不清的川岛芳子在文本转变成工于心计、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女间谍。

李碧华的小说里不会出现集真善美于一生的道德楷模,她喜欢撕开温情脉脉的面具,让骨子里的丑恶无所遁形。李碧华塑造的青蛇,活脱脱一个有血有肉鬼魅般的妖冶女人。善于把玩情节的李碧华在四个人中编织了丝丝入扣的情欲波动,让这四人连成一片剪不断理还乱的网。这个知恩图报的传说在李碧华的笔下成了现代版的多角恋:白蛇爱许仙,青蛇爱许仙,许仙爱青蛇和白蛇,青蛇爱法海,法海爱青蛇,白蛇和青蛇可能是同性恋。诱惑与拒绝,出轨与出柜时时都可能发生。一个正经的故事(报恩与除妖),两个正经的男人(谦谦君子和得道高僧),两个正经的蛇妖(知恩图报惩恶扬善)的故事成了一个不正经的故事(勾引与偷情),两个不正经的男人(与妻妹偷情的书生和贪恋美色的和尚),两个不正经的女人(有同性恋倾向却又***男人)。太正经的人和事哪有不正经的人和事好玩? 这不正经的故事在现实世界里却比那正经的显得更靠谱。摘下一张正经道貌岸然的人物面具,轰轰烈烈的情爱在现实中成了反讽与嘲弄。

较之《青蛇》,《潘金莲前世今生》显得逊色很多。潘金莲死后固执地不喝孟婆汤,决心报复曾经在身边的男人。轮回后潘金莲出生在20世纪60年代,成了单玉莲。前世的武大卖烧饼,今生卖老婆饼,更具有广东本土特色,依然五短身材,因上辈子早死,所以今生最幸福。武龙(武松)在今生依然魁梧英俊,是武汝大的同乡,兼潘金莲的司机,对嫂子有情但是对兄弟更有义,武龙依然如武松般英雄,撞残了simon(西门庆),算是惩罚莲的出轨,然而这里的武龙心中更有柔情,舍不得伤害嫂子也是意中人的玉莲;可惜上辈子手上的鲜血太多,于是今生在繁华的香港被车撞死。simon今生依然风流倜傥,作着时下很时尚的设计师、导演,玩弄众多的女人,最终被情敌武龙所伤。

单玉莲与三人的吸引均是上辈子的情。李碧华总是直接把《金瓶梅》中人物相遇或者相处的感觉,生生地加在小说人物上,而人物自身的思维与情感,则被掩盖过去。这个所谓的复仇的故事却成简单的因果报应,小说中的情节和人物的性格几乎照搬原著,只是把一个宋朝的深宅大院搬到了世纪末灯红酒绿的香港。整个小说成了装扮华丽的傀儡戏,却没有灵魂。然而不得不承认李碧华的语言很有魔力,很妖艳,总有一种糜烂的香气若有若无地吸引着人:香艳的故事,精致的语言,著名的传说。此书闲时拿来读读还是不错。

***有情,戏子有义

《霸王别姬》卷首写道:“***无情,戏子无义。***合该在床上有情,戏子只能在台上有义。”李碧华小说中的戏子***却如飞蛾扑火一般对爱情义无反顾:《胭脂扣》中红牌妓女如花和十二少跨越阴阳的爱恨纠缠;《霸王别姬》中程蝶衣与段小楼若有若无的同性之爱、妓女菊仙与当红武生段小楼的风流潇洒的异性之爱;《生死桥》是三个戏子的三角恋。

如果说李碧华在故事新编的《青蛇》《潘金莲前世今生》等小说中是嘲弄冠冕堂皇的爱情下的鄙陋庸俗,那《胭脂扣》《霸王别姬》则是在一个原本不适宜生长爱情的地方用尽笔力心力勾勒美到绝望的爱情。爱情如一口残酷的井,落在里面,怎样呼喊也难以逃脱这黑暗的坑。井里盛满了,水中捞月一般的希望。

《胭脂扣》是一个很艳情的故事:三十年代谢世的红牌妓女——如花,飘然从阴间来到八十年代的香港寻找旧情人十二少。他们曾相爱甚笃,却因如花妓女的身份不被十二少的家庭接受而生计无着。如花在二人最后的晚餐里下了大量的安眠药并吞食***,和最爱的人同归于尽。然而十二少却胆怯了,没有吞***,留在了人间。如花在黄泉路上苦等十二少没能重逢,以下世投胎减去十年寿命的代价来阳世找情人。

如花配得上那首乐府诗“山无棱,天地合,冬雷震震夏雨雪,乃敢与君绝”,死亡也不能把她的爱情消灭。《胭脂扣》中有这么一段话:“我们都不懂得爱情,有时,世人且以为这是一种‘风俗’。”那时的风俗,是朝三暮四寻花问柳还是一心一意至死不渝?小说中多次用调侃的语气写到,当年的妓女比现在的女学生更清纯。要和一名头牌红姑有鱼水之欢,其繁琐程度不亚于从幼儿园到大学毕业。相比之下,小说中那对80年代小情侣的爱情,显得可有可无漫不经心。也许爱情随着风俗变了。如花这个女鬼的形象塑造得相当生动,没有风情万种,反倒有一种小家碧玉的娇羞与善解人意。不由得顺便感叹一句,当今的影视剧里,妓女的形象不是放荡风流八面玲珑就是出淤泥不染冷艳冰洁,刻板的描写让人缺少回味。30年代的缠绵痴情与80年代“一地鸡毛”的爱情交错,鬼的纯情与人的无情对比,过去、现在纠结一起,在不断的循环之中,见证着时代的变迁。一个妓女的寻情记就有了广阔的社会现实背景,小说不再局限于男欢女爱,还有一种世纪末怀旧的情怀。

《霸王别姬》是戏子与***的爱情,有情,有义。清末、民国、解放、文革,历史的风云变幻让人生比折子戏更跌宕。这部小说的风头几乎完全被电影遮盖,哥哥幽媚的眼神抵过李碧华的千言万语。《霸王别姬》是哥哥的电影,从小说中升华后的人物,更艺术化;《霸王别姬》是李碧华的小说,小说对人物的性格与生活有着冷峻写实的描述。电影如同戏台,光鲜华丽却总是和观众隔了一层,只有哥哥的眼神可以穿透荧幕摄人心魄。而李碧华细碎冷峻的文字却可以穿透纸面直指人心。小说如同戏台的后台,藏污纳垢却更接近真实。

电影与小说重要的区别之一是小说中的程段二人文革中下放农村的情形和段小楼流落香港的场景都在影片中被抹去了。删去这一段让电影更精致,然而却消减了原著的张力,舞台上霸王的呼风唤雨和现实中食不果腹形成的巨大反差无法凸显。段小楼在文革时期逃至香港,靠打零工、骗取香港***的公共援助度日。 “霸王并没有在江边自刎……这并不是那出戏……现实中,霸王却毫不后顾,渡江去了。他没有自刎,他没为国死。因为这‘国’,不要他。但过了乌江渡口,那又如何呢?大时代有大时代的的命运,末路的霸王,还不是面目模糊地生活着”。小说的结尾幽幽写到:后来,小楼路过灯火昏黄的弥敦道…香港人至为关心的,是在一九九七年之后,会剩多少“自由”,而小楼关心的却是他是否还有立锥之地。

命运几起几落,蝶衣以四十年代名旦的身份成了北京京剧团的艺术指导。最意外的是这个一直想着和师兄唱一生一世的戏的他在文革后经过组织安排介绍结婚了。这让人想起一个人在香港孤苦伶仃的段小楼,心中不由升起一股寒意。生活的粗粝磨掉昔日的浓墨重彩的胭脂水粉,残酷的不是李碧华的笔,而是生活本身。电影中蝶衣死了,而书中则是他幻想自己死在小楼怀里,实际上并没有死去。生,或者死;浪漫或者现实。

电影在很大程度上美化了人物,而小说对人物的刻画却毫不留情。蝶衣除了妩媚动人情深义重之外,他还刻薄狠毒;菊仙在风情万种勤劳持家之外也有满腹心机,两人明里暗里机关算尽。电影里的段小楼论情论义似乎都比不过身边的“两个”女人,他不够彻底的性格却更接近小说,然而电影删去了小说的末尾,无法展现段小楼流落香港落魄悲伧之感。李碧华所写的情义不是刚烈直白的,而是若隐若现百转千回,那股情义贴着肺腑九曲回肠般绕几绕,再悠悠叹出。

李碧华胆大心细,曾孤身一人三赴黑社会作卧底只为让剧本写作更真实。有这种踏实的文风,李碧华笔下的青楼和梨园就不是空中楼阁。李碧华为写小说搜罗了梨园、香港娼妓等资料,在翔实的资料下重构那些已逝的场景。例如《胭脂扣》中,上世纪30年代的习俗、礼仪、言语、服饰、建筑,以至以卖淫为基础的畸型人际关系,小说中重现。

《霸王别姬》里执着的程蝶衣,《胭脂扣》里痴情的如花是一个传奇。我们明知自己不是戏台上的生旦净末,也明知世上没有寻情的女鬼,然而仍醉心于这样的故事在心里赞慕这样的爱情。他们代表的那一个时代的爱情,在当代社会已不复存在,而这种缺失是对现世的莫大的讽刺。李碧华对爱情的态度是矛盾的,故事新编的几本小说中她嘲弄爱情,撕下爱情神圣的面具;然而,在青楼梨园中,她又不遗余力地写尽生死之爱。她以一种瑰奇诡异的笔致勾画出可望而不可即的爱情,无形中触及到现代都市人深深埋藏在心底的某个情结,我们曾暗自期待却无法实现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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