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传（全二册）《水浒人物品评录（三七）：知人知面更知心》

【陆谦】

关于陆谦这个人，还想借卖刀之事说一说。

总之因为不够朋友的缘故，在我年少时的乡下，陆谦这人到还流行，常常有人借此做一些大大小小的比喻，意思是做人不能像陆谦那样。我先前也还有些相信，在约摸地经过一些世事之后，才发觉陆谦此人不是不可以学，彼此心照不宣意味深长偷偷摸摸即可。所以一番卖刀卖刀下来，可见陆谦还是很知林冲的，富安到底只是记着了妇人家水性，并不懂得林冲娘子。

记得以前曾有人说过这么几句话：人生只有三种眼泪还算惊天动地，“文章不遇识者”算一样，“从来沦落不偶佳人”算一样，“天下大事不可为”算一样。这大概是某个文人不得志时的牢骚气，还有一些些的性压抑。在水浒众英雄的眼里，大可打熬一下气力，修炼出类似牛黄狗宝的好东西。不过“不遇识者”又岂止是文章乎？水浒里倒是有不少人暗暗地给这个题目绊住了，最后不免“金子做生铁卖了”。卖刀人的一番言语，倒是挑起了林冲的无限心事，有了老婆也不好好睡觉，翻来覆去看那刀便是证明。，我们再来想想，此间林冲“不落手看了一晚”的刀，可是太尉府上那把“胡乱不肯教人看”的刀否？

林冲爱刀，徐宁爱甲，衙内爱林冲娘子，陆谦爱太尉权势，高太尉甚至为了那个不长进的准儿子，刀和林冲都可以撇开不要，象征着国家法令的白虎节堂也不管了。这种爱掩藏的背后，林冲差点丧命，徐宁却误了己身，陆谦最后只能吃林冲一割，许多的愤怒和辛酸，到不知衙内害林冲娘子的病，果真是“半年三个月性命难保”乎？仅仅于这一点，我倒是关心的很。

而那口仅仅露了一次面的宝刀，若是继续深藏在府中，想必也应该生锈了。看来宝贝也有宝贝的晦气。

【张蒙方】

平生要打尽天下硬汉的武二，却被一施恩施之用之，复又被一张都监构之陷之，都只是有人称作好男子、大丈夫的原因。打虎武松，旋又为“打虎”之名所害也，须知天下许多事情，并不是在一拳一脚上现出力气，故鸳鸯楼连杀十五人后，却被缚于村夫；孔家庄醉打孔亮过后，好酒好肉吃的快活煞，转瞬就受困于黄狗寒溪。纵有打虎之力，更应该慎之又慎！

和张都监的几招翻云覆雨手相比，施恩的一些小恩小惠本不足论。你看所说的什么“大丈夫”、“好男子”、“英雄无敌”、“敢与人同死同生”的话，每一句都不由触到了武二郎的痒痒穴，直搞的武松头脑晕眩四肢麻木，不知自己究为何物，身在何处，月色撩人，莺莺燕燕，恁挣不得半分气力。庭心里月明下，使几回棒，暗想玉人在彼，的确是有些欣欣然。

张都监的一番皮里阳秋，也就暗暗地看出武松究竟有多少斤两，于是捉贼的反而做贼捉了；满口的豪杰义士，自然便成了“贼眉贼眼贼心贼肝”的人；一夜之间，亲口许下的妻室，还是别人屋子里的小老婆；捧得有多高，摔得有多痛，果真是应了东坡居士的那句词，“只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庭心月明，时之变也，权之宜也，武松打过大虫，也打过蒋门神，到底不曾踢翻黑影里撇出的那一只板凳。

记得契诃夫曾说过：“与其被混蛋所称赞，倒不如战死在他们手里。”就此事观之，确是的论。

【黄文炳】

黄文炳为大宋朝之忠臣还是奸臣，也是自有其时候的。

也正如宋公明哥哥那颗重八百余斤的金印一般，搬弄到最后，却把自己的脚给砸了。所谓的开口忠义闭口忠义，自己神神叨叨得久了，也未免有些当了真，这恐怕是至今还有不少人还在奚落他的原因。但那八百余斤的分量，也并不是说舍弃就能舍弃，由此颇是感慨后来红卫兵不管是师出于有名无名，先把帝王将相父母兄弟和牛鬼蛇神一起扯翻了踩在脚下，成为伟大领袖他老人家脚底下的泥。看来革命斗争、政治权谋等等不如此不能成功，就如张无忌最终练成太极剑一般，非要把所余的一两成忘记得差不多才行。

可见，太极逐步被理解成阐明宇宙从无极而太极，以至相生万物的过程，其中的太极即为天地未开、混沌未分阴阳之前黑漆漆粘乎乎的一团，这很像是中国过去社会的一种常态。说到这里宋公明和黄文炳浑如人生际遇中的黑白两仪，一枚硬币的正面和反面，二人同为不得志的小官僚，就浔阳楼上一惊一笑的表情，伸伸舌头摆摆脑壳的工夫，看来黄文炳也没少在这里吃过酒，做过诗，宋江的潦倒生涯，不羁心事，故能体察入微。如此题目之下，不料更有京师中小儿童谣为其作衬，黄文炳的脸上想必有一些红，俨然以大宋朝之真正忠臣自居也。

脸谱在这里可以说是中国的一种国粹，每一种颜色，每一样线条都藏了许多文章，就我所了解的看来，应该是以花脸和小丑为最多。这也是许多历史学家心中常常感到狐疑的地方，一点点五颜六色，甚至还有些他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的花纹，便勾勒出中国社会许多伟大夸张的场面。黄文炳在诸多水浒戏中，鼻子上都是有些白，可见作戏人在这里的确是有些马虎，要因循前例，看看清人修的明史也就知道了。

他们最后捧杀的人，也就是他们刚刚碎割完毕的人。好像北宋的历史迂回曲折，到这里终于突显出一些小进步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