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bb Tides and Other Tales《他们造访前的那天》

此文选自大卫·哈特威尔主编的《年度最佳科幻小说》第4辑，并入围英国科幻协会的终提名名单。女作家玛丽·苏·李拥有一半的华裔血统，以女作家的特有柔情和母性写出了这篇平淡但又令人莫名感动的科幻故事，将人类未来的生活场景展现在读者眼前。

玛丽·苏·李

外星人造访前的那个早晨，莫莉·哈里斯正忙着为儿子准备午餐盒饭。因为那天是礼拜五，贾斯汀要去学校上社交技能课。莫莉在儿子的午餐盒里放进了一大把樱桃。即使是营养槽里培养的樱桃，价格也不菲，远在莫莉的经济承担能力之外，但她想让儿子有资本和其他二年级学生交换食物。

莫莉认识的年轻母亲中，多数人在孩子去学校上课的时候都会提心吊胆，每小时检查一次家里的细菌总数，惟恐子女会带着瘀伤、擦伤或者流着鼻血回家。可莫莉生下贾斯汀时已经53岁了，她记得过去的校园暴力是用手枪耍刀子的，而碰到每周一次的打炮演习，她的心脏会被吓得砰砰直跳。

所以，莫莉不会在礼拜五担心贾斯汀的安危，而在从礼拜一到礼拜四的那段时间里，就不同了。她会在公寓里走来走去，时而去贾斯汀的卧室瞄上一眼。在电脑引导贾斯汀解决一个难题后，孩子伸了伸舌头，可无论他的神情多么专注，莫莉也无法说服自己，让一个孩子数小时不间断地坐在网络终端前是正确的做法。

从贾斯汀的卧室里传来一阵嘈杂的噪声：尖叫声、羊群咩咩的叫声、马嘶声、猛兽的咆哮声、鸟类的鸣叫声——莫莉赶紧伸出双手捂住了耳朵。一年前，她给贾斯汀买了一台诺亚方舟牌闹钟，以庆祝他的六岁生日。

稍刻之后，喧闹声平息下来，但莫莉并未中计。她依然用手紧紧捂住耳朵，同时闹钟爆发出象族低沉的吼声，接着又安静下来。莫莉将手在围裙中揩干净，然后伸手去拿花生酱瓶。

从浴室里传来一阵急冲冲的水流溅泼声，然后就听到一双赤脚向她奔来的声响。一双细瘦的棕色胳膊搂住了莫莉的腰，虽然刚刚淋浴过，但手臂仍然有点粘乎乎。

“早安，贾斯汀。”莫莉低头看着儿子的脑门。小家伙的脑袋紧紧贴在妈妈的肚子上，纤细的黑发弄得一团糟。

“明天是我的生日。”

“真的么？我不信你。”

贾斯汀松开手，眼珠子夸张地骨碌碌转动。“妈妈你会信的。你会信的。”

“我信。”莫莉心里但愿儿子能抱她更久一些，“明天是你的生日，我们会去水上乐园。可今天你必须去上学。”

“嗯。”贾斯汀用双手拿起牛奶盒，在麦片上倒了点牛奶，同时尽量不让牛奶溅出来。

吃早餐花费了不到五分钟，接着贾斯汀赶在妈妈前面，啪嗒啪嗒地走下楼梯，到底楼的门廊等待校车。

校车早来了。母子快速地拥抱一下，然后贾斯汀就手忙脚乱地登上了校车。

外星人造访前的那个下午，莫莉出门为贾斯汀买生日礼物。市***征收税金，为市中心的街道都安装上了玻璃穹顶。莫莉告诉自己，她赞成这种防范紫外线的明智措施，但尽管有通气扇在不停地转着，密闭空间里的空气依旧感觉很不新鲜，经过玻璃穹顶滤光的阳光也感觉有些单调。

莫莉花了半小时时间来为贾斯汀挑选新的泳裤。有一条泳裤上印着活泼的企鹅图案，另一条只有简单的蓝黄条纹，她吃不准哪条更好。在半年前，她会毫不犹豫地买下企鹅图案的泳裤，可贾斯汀如今或许会认为它过于幼稚。

莫莉想记起自己上一次带贾斯汀和他的好朋友亚当去水上乐园时，亚当穿了怎样的泳裤。她依稀记得是一些简单的图案。于是她掏钱买下了蓝黄条纹的泳裤，在心底里却依然想买那条企鹅图案的。

莫莉走出商店，室外的空气温度调至了计算得出的夏季最佳气温，很暖和，但不会很热。莫莉曾经有着邪恶的念头，希望系统能崩溃一次，就算是一两个小时也行，只要有足够的时间让她稍稍重温下夏日的热浪。她停顿了一分钟，回忆起某年暑假在沙滩上玩耍的情景。太阳将莫莉的脖子后面都晒黑了，那时天气很热，阳光也很明亮。她的脸蛋被吹起的沙粒弄得刺痛。可是当时的所有东西都闪耀光芒，空气中弥漫着欢快的气氛，她仿佛呼吸着大勺大勺未加稀释过的欢乐。

莫莉原地站在市中心的街道上，人流从她身边涌过。她耸了耸肩，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她乐意带贾斯汀去海边玩玩，但现在琢磨这个念头并没有用处。

莫莉重新迈开步子，向着人工智能货物商店走去。她知道贾斯汀盼望得到一双人工智能鞋，但尽管如今他的班级里多数人都有了这样的鞋子，贾斯汀也只求过一次。莫莉那次告诉儿子，人工智能鞋价格太贵，她负担不起，儿子当时就咬住了嘴唇，从此再也没提过。

于是，莫莉在两个月前取消了交互式电视的订阅，将就地看起了普通的电视，到如今，她认为自己攒的钱足够买一双人工智能鞋给贾斯汀。

走进人工智能货物商店，莫莉眨了眨眼。商店里的地板、天花板和四面墙壁都覆盖着黑色天鹅绒。热情的全息影像人在两旁跳舞，留出中间的过道。莫莉谨慎小心地朝前迈出一步。

“我能帮你么？”一只毛毛虫形状的机器人出现在莫莉面前。机器人抬起上半截身体，直至它的头颅与莫莉的胸部齐平，它的银白色外表闪烁着光泽。“我想买一双人工智能鞋。”

“请随我来。”机器人沿着一条走廊前行，转过头来看莫莉有没有跟过来。最后，机器人在一长列鞋子前面停步。“首先选择鞋子的款式，然后我会向您演示我们精心挑选出的人工智能性格程序。”

莫莉点点头，想要装出一副时常光顾这类商店的模样。凉鞋、芭蕾鞋、溜冰鞋、皮靴和婴儿鞋，一字铺开地展现在她眼前。看了许久后，她指着一双橙色的运动鞋。“这双多少钱？”

“八十美元，无安装任何程序。对于这双鞋子，你有没有格外中意的人工智能性格程序？”

“不，这双鞋是为我儿子买的。他就快要年满七岁了。”

“那么安装教育辅导软件吧？”机器人抬起前肢，摸向一个小键盘，然后输入一条命令。

左侧的运动鞋突然一动。“二乘二十六等于几？”橙色的运动鞋问道。

莫莉一言不发。机器人发出清嗓子的声音，尽管她知道机器人并没有喉咙。“五十二。”莫莉答道。

“回答正确！”鞋子说，“真是聪明的姑娘！”右侧的鞋子也猛然一动。“二乘二十六等于五十二，你知道美国有多少个州么？”

“五十二。”莫莉说。她看了眼机器人，“我想要更有趣的软件。”

机器人又输入了一条命令。

“让我们一起唱儿歌吧。”那两双橙色的运动鞋哼唱道。

莫莉摇了摇脑袋。“这个肯定不行。”

她又接着回绝了之后的一打子提议。“警察和劫匪”程序逗乐了她，但她曾经偷听到贾斯汀和亚当在一起讨论警察抓贼游戏是多么俗套。最终，她选定了一款没有任何噱头的程序。两只鞋子只会像孩子一样拌嘴；左边的鞋子叫做贝蒂，喜欢发号施令，而右边的鞋子叫做亚历克斯，更怕羞一些。

机器人用橙色的棉纸包裹好鞋子，放进橙色的鞋盒，然后解释如何关闭亚历克斯和贝蒂的声音，还向莫莉保证，程序在上学时候会自动停止。

在坐公交车回家的路上，莫莉一直紧紧抓着礼品包装的鞋盒，脑海里浮想着贾斯汀第二天早上见到礼物时的反应。

外星人造访前的那个晚上，贾斯汀兴奋个不停，为自己即将到来的生日激动不已。莫莉给他倒了一杯热牛奶，希望牛奶能让他安静下来。然而，贾斯汀依然在用领巾和六把餐叉当工具，测量“珠穆朗玛峰”（就是沙发和旁边的书架）的高度。

“可如果我的生日没有到来，那会怎样？”贾斯汀一边按照埃德蒙·希拉里爵士和丹增旺加曾经走过的沿东南山脊的登山路线，胜利地攀爬到“山巅”上，一边问道。

“小傻瓜，你的生日当然会来的。”

“如果发生火灾，我的礼物被烧掉那会怎样？”

“不会发生火灾的。”莫莉说道，同时拎起贾斯汀，将他放在自己的膝头，坐在了沙发上。

“如果发生火灾，我会给你更多的礼物。我保证。现在，是时候睡觉了。”

“再过五分钟，妈妈。求你了。”

“好吧。”莫莉说，同时看着儿子开始第二次攀登“珠穆朗玛峰”的征程。她心里盼望着有人能和他一起抚养贾斯汀，在贾斯汀玩耍时一起坐在沙发上，在贾斯汀摔跤时安慰他。贾斯汀有婶婶和叔叔，但那并不一样。

莫莉一直等到年过五十，才意识到自己的白马王子也许永远不会出现了。她的妹妹陪着她去了一家生育援助诊所，耐心地等待负责的官员核查莫莉有没有用掉她的生育指标。接着，莫莉和她妹妹从数据库挑选了一个人当孩子的父亲，那人是位有着温柔眼神的生化学家，手指纤细修长，拥有拉奏大提琴的天赋。

莫莉知道自己的这种行为很傻，但她还是一次又一次地幻想贾斯汀父亲的模样，想要告诉他关于儿子的所有事情。她看了眼手表。“睡觉时间到了。”

她将贾斯汀抱至被窝，念了一章《沃特希普荒原》给他听，然后亲吻了一下儿子，然后就像之前的千百个夜晚那样，一心想要在儿子身边多陪一会儿，最后又强逼着自己离开，等到第二天早晨再见儿子。

外星人造访前的那个晚上，莫莉从电视里看了两档乏味的喜剧节目，然后起身冲了一杯热可可，正好在这时候，晚间新闻开始了。她听见新闻里说太阳系深处的跟踪系统侦测到了一组流星。莫莉回想起自己十年前的一个夜晚所目睹到的流星场面，好奇心起，又回到了客厅。

电视机屏幕上闪烁出一个由蓝点和绿点构成的三角图案，根据新闻主播的说法，它们目前在土星之外。不久之后，就将经过土星。

莫莉在脑海里反复地回想这些话；听起来好像童话故事的开头，“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莫莉摇了摇头，关掉电视。是时候睡觉了。她知道贾斯汀明天很早就会起床。她在贾斯汀的卧室门前止步，将房门打开一条缝，看了儿子最后一眼，小家伙睡得很香。静静地，莫莉关上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