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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诗意的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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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3-03-26 11:02: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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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意的孤独

——重读昆德拉《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

四百多年前,莎士比亚发出著名的论断:“To be or not to be,that is a question!”现在,米兰·昆德拉向我们发出类似的疑问:“面对生命,你选择轻还是重?”这个时候,不论轻还是重都将是难以承受的命运枷锁,因为“人只能活一次,既不能拿它跟前世相比,也不能在来世加以修正”,选择便变得尤其重要,意味深长了。每个人都有其自由选择的权利,但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甚至付出一生的代价。这就是为什么不论选择什么都将是沉重的,因为没有人会拿生命开玩笑。而悲哀的是每个人都在逃离,他们在追逐与逃避之间开始变得模糊不清了。

我用“诗意的孤独”来概括米兰·昆德拉笔下的这些生灵,因为在上帝眼中,无论他们选择什么样的生存方式,轻松或者沉重,快乐或者痛苦……这些都已经无关紧要了,关键的是,他们一直在用诗意的眼光在自己人生的自留地上挣扎,在寻找一种属于自己的生存图式。所以服从也好,背叛也罢,他们在寻找自我。而上帝——昆德拉引用一句犹太人的谚语说:“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昆德拉在小说的一开篇便使读者陷入一种对永世轮回观的深刻思考中,那么,面对“只能活一次,就和根本没活过一样”,我们到底该如何选择呢?

一、寻找自我

我们还记得,从童年时候起,特丽莎就喜欢照镜子,她喜欢在镜子面前凝视自己***的身体,这倒并不是因为自恋,而是想通过照镜子,透过肉体看见自己,看到隐藏在肉体下面的害羞的灵魂。换句话说,就是要找到表示自己存在并且能够一直有意义存在下去的精神的依托,她知道灵魂选中了她,并叫她给自己的灵魂留有一个安放的处所——她的肉体。

可是肉体是什么呢?特丽莎从小就活在母亲的阴影之中,母亲用粗俗的语言,粗鄙的举止一再给她灌输的是一种缺乏廉耻的心。“如果母性是一种大写的牺牲,那么做女儿就是永远无法弥补的大写的过错。”特丽莎用她的孝和对母爱的一丝丝希望压制着自己身体里潜在的魂灵,使它能在长久以后才决定重见天日——那是在遇见托马斯之后。

那么托马斯呢?这个同无数女人上床,然后在半夜把她们送回家的男人(他曾一度使我感到厌恶,厌恶他的不忠,厌恶他荒谬的“性友谊”论)。或许我应该理解他的,这个不愿被女人束缚的人,他最需要只属于他一个人的诗意的境界。所以他的家里没有床,只有一张足够大的沙发,似乎随时准备好要去流浪;他讨厌和别人共眠,这样他会失眠到天亮——他是多么需要一个人的世界啊!即使是遇到特丽莎之后,他也一直保持着他内心深处不容侵犯的那一片圣地,那里只属于托马斯。

萨比娜是我最钟爱的一个形象。她似乎永远是一个反叛者,但你应该知道,背叛是她寻找自我的惟一方式。她背叛家人,背叛丈夫,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用自己的思想画出属于自己的画来,过上一种属于自己的生活。她画油画,并不想遵从所谓的社会主义的严谨构图。“表面是清晰明了的谎言,背后却是晦涩难懂的真相。”萨比娜说。和特丽莎一样,萨比娜也喜欢照镜子,她像审视某件东西一样面无表情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她只穿着内衣,头戴一顶黑色的圆礼帽。天啊,看她那眼神,她是要连她自己也一同背叛吗?弗兰茨并不了解这上点。

应该说,在遇到萨比娜之前,弗兰茨是一个丢失自我的可怜形象。他每天被迫埋没在旧纸堆、学校、爱慕虚荣的妻子和并不爱他的十八岁的女儿之间——他的生活是热热闹闹的,但他并不快乐。是萨比娜所带来的那些“伟大的进军”的热情吸引了他,而可悲的是,也正是这“伟大的进军”的幻想与萨比娜的“坟墓”格格不入而导致了他们的分开。

二、证明自我

如果说上帝创造了人只是创造了一个个与他人无异的肉体,那我们就不得不担心一下了,我还能称之为“我”吗?我所谓的自我之存在还有其意义吗?如果我们寻找到的自我被宣告与千千万万我们身边的人无异,与行尸走肉毫无差别,你是否会迷失了自我,进而为这种迷失而惶恐不安呢?

是的,每个人都应该具有其独特性,每个人的自我在他人面前都应该是独一无二的,为这个“独一无二”,我们甘愿付诸一生。有多少人为了证明自己而付出了自己的一生啊!毕希纳说:“每个人都是一个深渊,当人们往下看的时候,会觉得头晕目眩。”我们要用多少时间去填补、去诠释啊!

自从特丽莎遇上托马斯之后(并且因为那六个滑稽的“偶然”,他们走到了一起)。特丽莎,这个一直被托马斯比喻为“被人放在涂了树脂的篮子里的孩子,顺着河水漂来,好让他在床榻之岸收留她”的女人,一直就生活在托马斯对她的不忠里,直到他们生命的最后两三年才结束这样的生活。她一直觉得托马斯把她和他的众多情妇列为一块了,把她划在了那可恶的肉体集中营里,而那些女人都为自己和别人一样或者即将绝对地一样而庆幸,惟有特丽莎惶恐不安。到底如何才能使自己和那些女人不一样呢?如何证明自我呢?如何让托马斯不像对待其他女人一样只建立“性友谊”而不是爱情呢?于是特丽莎反复地做着同一类型的梦,梦到惊醒,梦到破碎。她苦恼于自己刚从母亲给自己营造的那种肉体侵占心灵的环境,现在又重回到一种灵魂缺失的环境中,或者是说,她在寻找着自我。而托马斯似乎对她的自我投来不屑一顾的神色,或者用他的不忠来告诉她,人应该选择一种轻松一点的生存方式。于是,特丽莎的自我(灵魂)在这冷风中瑟瑟发抖了。

她又一次从残酷梦中惊醒了,梦里,托马斯要朝她开枪,托马斯要她去死,和那些女人毫无分别。难道托马斯就没有注意到她别样的眼神吗?特丽莎累了,为了这种证明自我的方式,她终有一天会累得倒下去。然后,梦醒,托马斯再用他温柔的手扶她起来……

三、背叛自我

萨比娜的一生都是充满背叛的,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就像托马斯选择了轻,特丽莎选择了重一样,他们都为着这个选择注定要奔波劳累一生。萨比娜,这个戴着黑色圆礼帽***的人,这个被托马斯视为“知己”的人,这个被弗兰茨称之为“您是女人”的人,她可是用尽了自己的一生去背叛啊!她背叛自己的国家、亲人、丈夫,她逃离了,留下独自一个人的世界。可是,当国家、父母、丈夫以及爱情都失去了的时候,还有什么可背叛的呢?唯有背叛她自己——这就是为背叛的背叛。当背叛之路走到尽头,旋即成为一种空虚的时候,背叛——即反“媚俗”——使萨比娜从一种“压迫的重”转入一种“虚空的轻”,没有什么好背叛了,于是这“轻”便变得难以承受了。

我们可以把托马斯和特丽莎在一起的过程看成他完成自我背叛的过程。开始,托马斯还是同许多陌生女人或者老情妇***,用他的不忠来保存他自己独有的私人境界,可是渐渐地,他满脑子里到处浮现的都是特丽莎。怎么啦?他要放弃这种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生活方式吗?他要推翻自己创立的“性友谊”模式吗?还是他的***分离观受到的威胁?不,小说一开始安排托马斯的出场就是托马斯“站在公寓的一扇窗户前,目光越过庭院,盯着对面房子的墙,他不知道他该做什么。”他在面临一个选择:是把特丽莎留下呢,还是继续过他以往单身汉的自由自在的生活?可是他得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他将远离以往那种放荡不羁的生活,回到特丽莎身边去,否则,他会因为难以承受特丽莎沉重的目光而憔悴不安。他那些所谓“浪漫型的迷恋”和“诗化记忆”以及柏拉图式的爱情被托马斯自己一次次地提起,又一次次地击碎了。这是托马斯的自我背叛。

特丽莎呢?她由于自己的自我不被不忠的托马斯所认可,也走向了自我叛逆的道路。她试图摆脱灵魂的约束,把自己的肉体远远地抛向别处,就像托马斯的众多情妇一样,她要去体验一下生命之轻的感觉,她想要把沉重化为一种轻松,好让自己能够融入到托马斯的生活中去。于是她和一个工程师***。可是,她成功了吗?就像萨比娜背叛到最后从“压迫的重”转入“虚空的轻”一样,特丽莎试图感受的生命之轻反倒使她的那份沉重变得更加敏感起来,于是也越发难以承受了。

群山之颠,

一片静谧,

所有的树顶,

你听不见

一声叹息。

林中的鸟儿无语。

只等着,很快的

你也休息。

这是一首歌德笔下关于死亡的诗,我用于此来比喻特丽莎在自我背叛时期对大地的一种向往,一种往下坠落的欲望,那是一种极度想摆脱自己的眩晕的感觉,也是以此来宣告她的失败。

弗兰茨的背叛可以说是萨比娜教的,或者说是萨比娜的出现使弗兰茨内心深处渴望表达的愿望得以表达出来,当梦想与现实相距太远时,弗兰茨学会了背叛。背叛自己的妻子、家人,最后是“弗兰茨骑着萨比娜背叛了他的妻子,而萨比娜骑着弗兰茨背叛了弗兰茨”。然而,就是在这种背叛中,弗兰茨收获了他那份属于自己的诗意的境界,用我的话说,是“诗意的孤独”。

四、回归自我

“在媚俗被当作谎言的情况下,媚俗必定处于非媚俗的境地。”萨比娜是反对媚俗的杰出代表,可是,难道萨比娜自己就一点也不媚俗了吗?萨比娜是被自己内心深处的那点媚俗感动了,因为她知道,马上,她又要去背叛它。这才是萨比娜。

弗兰茨的背叛给他带来的是自我的回归,他接过“赫拉克利特的巨帚”,将要把一切障碍扫除干净了,他在“伟大的进军”的狂热幻想中寻找到一片诗意的土壤。尽管,这并不很让人接受。

托马斯和特丽莎呢?他们带着卡列宁(一条小狗)到乡下居住去了。在那里,他们再也不用担心警察的监视,特丽莎也不用担心托马斯的不忠了,他们在人生的最后两三年终于过上了田园牧歌式的生活。轻也好,重也好,这个时候都已不再那么重要了。

海德格尔说:“人类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他在《林中路》一书中的《艺术作品的起源》里对凡·高的名画《鞋》作了如下叙述:“在那硬邦邦、沉甸甸的鞋子上聚集了她那迈动在瑟瑟寒风中一望无垠而又千篇一律的田垄上的步履的坚韧与滞缓。鞋子的皮面上有着泥土的湿润。暮色降临,鞋底下悄悄流淌着田间小道上的孤寂。鞋子里回响着的是大地无言的呼唤,是大地对正在成熟中的谷物的悄然馈赠,是大地在冬闲荒芜田野里的神秘的自我选择。”这种解释无疑给鞋子,一双普通的农鞋增添了一种厚重感,让一双鞋子有了生活的气息,大地的气息。这鞋便有了足够的重量。

同样作为存在主义大师的米兰·昆德拉的笔下的人物呢?如何去选择心中那仅属于自己的诗意的境界?这个时候我重又想起《海一钢琴师》来,1900不正是为了恪守心中那神圣的诗意的土壤而一生都没有离开过弗吉尼亚号航船吗?他不正是一个孤独者吗?他用钢琴弹奏生命里的每一个乐章,用诗意的想象周游世界,他不正是一个诗意的孤独者吗?他可是用尽一生去恪守这份诗意的境地啊!

萨比娜、托马斯、特丽莎,还有弗兰茨,也许在公众眼中,他们都是异类,他们用异样的眼光来审视这个世界,公众也用异样的眼光来看待他们。他们被排除在这个群体之外了,他们成了可怜的孤独的人。即使像弗兰茨那样曾经如此热衷于革命和“伟大的进军”,对一切群众性刺激性事件保持狂热的人,也还是被公众抛弃了——他成了异类。这些孤独的灵魂啊,他们脚步坚定地朝着各自的路走,却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步履蹒跚了……

周国平先生说:“独处,也是一种能力。”是啊,一个人的时候,更是一种诗意的境界。海明威把孤独放进写作当中,说:“一个在岑寂当中独立工作的作家,假若他确实不同凡响,就必须天天面对永恒的东西,或者面对缺乏永恒的状况。”萨比娜,我钟爱的萨比娜,昆德拉把其他三个都“弄”死了,惟独留下萨比娜活在世上,是萨比娜还有未尽的事业吧!“媚俗”作为社会中无法缺少的一部分,萨比娜就必须沿着反“媚俗”的道路一直走下去。她用她的画笔,把孤独化为一种诗意的力量,给世界涂上一笔浓重的色彩!

奇怪的是,弗兰茨和萨比娜之间的不解导致了他们的分离,不解之词成了他们内心深处永远无法调和的矛盾和裂痕,而特丽莎和托马斯之间的矛盾却最终使他们幸福地生活在乡下。用我的符号来表示的话,托马斯的轨迹是“↘”,而特丽莎的轨迹是“↗”,轻与重两个极端经过不断的冲撞竟达到了某种调和,因而他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并互相理解对方的爱。

同时,萨比娜和特丽莎,萨比娜和托马斯之间的关系也是非常微妙的。特丽莎选择的方式太沉重,太敏感。全书中所有的梦境描写都是关于特丽莎的,而梦本身也就是个敏感而脆弱的话题。昆德拉称“卡夫卡实现了超现实派在他以后所谋求但却没有真正实现的东西:梦想与真实的混合。”而昆德拉自己也在用梦境企图告诉我们什么。萨比娜则是个性化的象征,这一点正和托马斯所一直寻求的自由和放荡不羁不谋而合,所以,托马斯时时想起他这位可贵的知己来,他们都对在一起的短暂欢娱怀念不已。“人就是根据美的法则在谱写生命的乐章。”是选择接近大地的沉重,还是选择自由飞翔的轻盈?无论怎样,我都是我自己最致命的一击,这一击无论是轻是重,都是那样的难以承受……

后记:

写这篇文章,原本就是一个可怕的决定!“这一动机不断重复出现,第一次获得一个不同的含义。”萨比娜、托马斯、特丽莎和弗兰茨算是四重奏,这由萨比娜联系在一起。然而,昆德拉的小说,正如弗朗索瓦·里卡尔在《不朽》附《阿涅丝的必死》一文里所说的一样,他把它称之为“道路小说”,“主人公退却”,“小说结构也像一张网,每一条小径要么和别的小径交叉,要么重叠混合”,让我们沿着每一条小径走下去都可以开发一个主题,这也是写这篇文章的一个重大难点之一。不足之处,还望读者见谅!

注:本文除特别说明引用来源外,其它均引自米兰·昆德拉《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许钧 译),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

作于08年12月31日凌晨 05: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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