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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西藏《三生石上旧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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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3-03-26 11:00: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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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子曰:不语怪力乱神。子曰:未知生,焉知死。可我还是写下了这个关于前生的故事。

你相信有前生来世吗?

今天,在杭州的西湖天竺寺外,留有一块大石头,据说就是传说中的“三生石”。三生石一直是中国极有名的石头,可以和女娲补天所剩下的一块顽石向媲美。后来发展成为中国人对前生和后世的信念。不但许多朋友以三生石作为肝胆相照的依据,更多的情侣则在三生石上写下他们的誓言。“缘定三生”,就是这样来的。

从席慕容的笔下,我们可以知道她的许多个前世。是在沙边写诗的女子,是爱人皓腕下错过的红莲,是从紫色山脉下走下来的红衣牧羊女,是一棵开花的树。

那么,我的前生会是什么呢?

我想我应该是一棵麦子,一棵饱满坚实的青稞麦,却向往着飞翔。

我应该长在布达拉宫后面的坡地上。暮色里我会抬头看它。看那锋利的尖顶,穿透了尘世。金色的塔顶和黄昏时氤氲的雾霭相纠缠,泛出令人眩晕的光芒。天地就像是掉进了蓝宝石的染缸里。天有多高,云有多近,地有多远。在这样的天地中行走,巨人也成了侏儒;在这样的天地中行走,侏儒也成了巨人。很多时候,我觉得自己并不是一株微不足道的麦子,而是一棵参天大树,根可以伸到很深很深的土壤里,听见远古冰川河流的呼唤。

每个早晨,我都可以从稀薄的空气中嗅出明亮的黄色横空出世时炸开了一样的味道。黄色时霸道的,带有浅薄的敌意和轻蔑。红色的味道就是我在黄昏里常常沉迷的味道。我喜欢的正是夕阳。我看着那颗红色的头颅缠绕着红黄的云絮。她是那么的与众不同,把自己挂在西边的天空上,和洁白宁静的雪山相应,一道血腥的风景。

宫殿很高很大,它挡住了我视线。每个早晨和黄昏,它都会给我所在的这方土地铺上一层浓重的阴影,令我窒息的黑色。但我知道,这黑色的阴影,象征着它无法拒绝阳光的触摸。正如我无法拒绝风在我和其他麦子之间鼓荡,听自己抽芽拔节的声音。

尽管,每日里太阳首先在直插云霄的宫顶燃起,把金顶铜幢烧成火炬一般炽热。生命落在这片阳光下,就像铁锤敲在铜幢上迸溅出火星。但这座依红山而起的拉萨最高的历史最悠久的宫殿建筑,与它脚下生息繁衍的世俗欢乐相比,俨然如不问人间是今夕何夕的天宫。

我是一棵高原上的麦子,我崇拜的是太阳有密度的实心的光。可是这无法妨碍月光依然是美丽的意象。当太阳还没有划破黎明的沉寂,一群手持酥油灯的信徒僧侣们,他们排成行,从我面前经过,走向寺院的门庭,展开一条印有经文的宽大的黄布卷,开始祷念。这些在数小时内反复以同一系列规范的动作,口念同一则经文来顶礼膜拜的信徒让我肃然起敬,让我开始思考信仰的力量。他们相信,这些经文可以帮助他们完成轮回转世,洗清身上的罪恶。当月亮升起,天彻底黑下来的时候,每个罪恶的人身上沾染的尘垢就纷纷落下,凝结成黑色的痂,那就是人的影子。此刻,月光就为他们镀上了一层茸茸的银白色,圣洁而遥远。

白天的时候,有小喇嘛坐在阴凉处,抄写经文。他们的神情稚嫩却也专虔诚。

我曾经听到一个小喇嘛问老喇嘛,为什么摩尼轮和转经筒总是转着呢?

因为那代表着轮回。

什么是轮回,只有人才能轮回吗?

轮回的不只是人,整个世界都在轮回。我们看不见云了,不代表云消失了,是因为云离开我们的视线;我们看不见月亮,不代表没有月亮,而是它运行到背面去了;同样的,我们的船一开动,两岸的风景就随着移动,世界的一切也就这样了。人的一生就像行船,出发靠岸,船的本性是不变的,但岸在变,风景就随之不同了。

这种对轮回的譬喻,真是优美极了。

我相信轮回。我希望来世我能像幡旗那样随风飘扬。每当风拂过幡旗,幡旗上的经文就被诵读了一遍,飘向远方去了。可是我的根在土地里,离开他,我就会死去。但是风告诉我,其实我可以飞,我需要的只是等待。

有的时候,寺院里需要尚未成熟的麦子,用来奉供神灵。我身边不断有麦子被连根拔起,离开土地。我希望,有一天也有人可以带我去那个酥油灯点点,香料烟熏缭绕的华丽内殿。于是,我昂起头,希望有人可以发现我。风却在我耳边对我轻声说,不要盲目,等待是正确的。是风,把我的腰吹弯了,我痛苦的低下头。祭祀僧就在我面前一次次默然无视地走过。

高原上绝少有雨。听老人说,这里曾经是一片汪洋大海。但雨仍然像金子一样珍贵。在我的记忆中,我脚下的土地有过两次雨。还是在清晨。

看晨烟在零星的雨滴和潮湿的薄雾下失去了方向的飘散,一切建筑和流动的斑点都影影约约,在朦胧的晨曦中,所有流动的生物都如冥顽的精灵。我的麦穗就是我的睫毛,沾着雨,逐渐沉重。长期干燥的土地就像是一张张饥渴的嘴唇,雨水,顺着我长长的睫毛落下,瞬间就被这些干裂的嘴唇吮吸了。风,携着寒意拂过。我在游离的雨丝中微微的晕眩里体味成长的感觉,如醉如痴。

秋天,我已经是一棵饱满坚实的麦子。等待我的是收割,然后酿造成美酒,成为祭祀的前奏。

收割的队伍终于到了,带头的是一位老人。老人的眼角已经被风沙磨钝,而他身后的年轻的伙计的眼睛却是晶亮的。

老人从腰间取下镰刀,从三个方向各割下三把青稞,撸下麦穗,朝天空大地江河抛洒,祭奠三界神祗,宣告开始收割。

我把头昂得高高的,生怕被人遗忘,落在收割后的土壤里慢慢腐烂。老人微笑的挥舞着镰刀,他对自己说,今年的麦子长得真是漂亮啊。

当锋利的刀刃割破我的皮肤,斩断我纤细的腰肢时,刺骨的疼痛霎时布满了全身。有白色的液体流出来,那是我在疼痛中流下的喜悦的眼泪。

我和酒曲拌在了一起,被放进一个密不透光的坛子里。坛子被封上的时候,我陷入了无边的漫漫长夜中。

黑暗中的日子是寂寞难耐的。嗅不到我熟悉的阳光的味道,看不到明亮的黄色和红色。我只听得到自己逐渐发酵沉淀的声音。这一切就像是种子,只有经过埋葬,才会发芽。黑暗中,我信心满满的等待着,期待坛子再次的打开,期待飞翔。

有一天,我忽然觉得眼前一下子亮堂了起来,白晃晃的很是刺眼,我什么都看不见,只觉得眼前一片空白。渐渐渐渐的,我才开始回味,这久违了的明亮和清新的空气。

从他们赞赏的目光里,我知道,我已经不再是一棵美丽的麦子, 我成了清洌的青稞酒,陈年的美酒。

我被倒进了一只只洁白如玉的瓷杯里,风对我说,我马上就可以乘着他的翅膀飞翔。

活佛跪拜后,就轮到几个德高望重的喇嘛,按着次序一一叩首。我从瓷杯中努力向外张望,只觉得供桌上的烛火特别亮,香料燃烧的香气特别好闻,在加上各式贡品混杂在一起的味道,充满了平安和幸福的保证。

活佛用手指沾了些青稞酒,朝天空大地各弹了几滴,以告慰各界神灵。我觉得自己的身体一瞬间轻了好多,风托着我,然后,我就飞了起来。

飞翔的时候,我看到灰蒙蒙的天幕下,一大片灰蒙蒙的人丛中,那一双双殷切期待的眼睛。那里有火光在耀动――那是一颗颗历经千秋岁月的灵魂,在过往和未来的岁月中永无止息的期盼着的流露,茫然而本质。

我内心缓缓升起一个意念――我虽非神,但我已知他们的曾经、正在和将来。假如我是神,我会使他们如愿以偿。

当我快被风吹散的时候,我想起了那个喇嘛曾经说过的话。他说,世间万物都有终了的一天。当皮囊死去的时候,灵魂就会无所依托。最好的办法是,在生命告终时,瞬间消失,了无痕迹。灵魂也随之化为清风云烟,归于虚无。

高原的风把我撕碎了,无数的水滴,在阳光下竟如水晶般透明,在香烟浓雾中闪烁。我在疼痛中幸福地闭上了眼睛,向浩瀚的天空飞去。

身后,香炉的桑烟仍在弥漫,随我一同飘向虚空,向老态龙钟的三界神传达着乡村世世代代的祝愿。虽然神们对这些愿望已经过于熟悉了。

我的今生是一个普通人。她周岁25,在香港读书已有半年了。她生长在江苏的一个小城里,长江的入海口。虽处江北,小城却也有着江南鱼米之乡的温柔。可是当她第一次看到阳光下波浪起伏的麦田,一种莫名的激动就在血管中潜滋暗长起来。第一次看到雪山下的那片高原,竟产生了一种前世乡愁的眷恋。幻想有一天能生出翅膀飞翔。也许,前世那碗孟婆的汤被偷偷泼掉了一半,飞越忘川的时候,仍心存眷顾念念不忘。她一直都固执的觉得自己前生一定是一棵吃饱了阳光和经乐的高原青稞麦。于是,就有了这个关于前生今世的故事。

很玄吗?其实,也不是那么玄乎。

想想,有时候我们走在一条巷子里,突然看见有一家特别的熟悉;有时候我们遇见一个陌生人,却又说不出的亲切;有时候做了一个遥远的梦,梦境清晰如见;有时候一首诗、一个古人,感觉上竟像相识很久的知己;甚至有时候偏爱一种颜色、一种花香、一种声音,却完全说不出理由……

人生,不就是这样偶然的吗?每个人都站在自己的三生石上,只是忘了自己的旧魂魄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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