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首页> 书评> 正文

我的团长我的团(下部)《白菜猪肉炖团长》

  • 小小评论家小小评论家
  • 书评
  • 2023-03-26 10:59:29
  • 80

白菜猪肉炖团长

文/蒋小乙(baidu贴吧)

早先看过249关于松山之行的一篇文章,说松山上有座推倒了和他的工作台差不多大的墓碑,下面葬着那次战役中阵亡的远征军8000人。关于松山之战,我多少也知道一点。那是远征军历史上最残酷的一次战役,历时3月,最后我们以超过7:1的战损惨胜。战后的松山,焦土深达数米,多年寸草不生,我无法想像,倒在那片战场上的血肉之躯会被炮火耕犁到何等破碎。那座墓碑我在电视里见过,很荒芜的感觉。没有缅甸境内的英军二战士兵公墓那样整肃、骄傲和神圣,也比不上悄然兴建的日军慰灵塔、镇魂碑那样精致和温存。8000人,就一座小小的坟头,一块简陋的墓碑,甚至没有什么祭扫的痕迹。我想很多人看到那一幕都会有想哭的冲动。从249的文中不难看出他当时的慌乱,那是竭力压抑着的哀恸,他说“那一刻我交代自己:这个戏,一定要写出这几个小时在松山上的心情。”那时我就想,《团长》一定是个让人崩溃的故事。但我没想到,它在把我乐死了、痛死了之后,留给我的居然是内心的平和。

故事发生在60多年前,从滇边小镇禅达的一群溃兵开始……

他们来自五湖四海,南腔北调,歪瓜裂枣,衣衫褴褛,饥肠辘辘。虽身着军装,却比老百姓还散漫。他们横七竖八地散落在街头巷尾,于是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失魂落魄的气味。

上了战场,他们被当作耗材,生命被人恣意挥霍,他们的上司连对待炮弹都比对待他们更审慎、更爱惜。下了战场,他们被当作包袱,一堆空耗粮食的破烂,皮球似的,被军队踢给地方,又被地方踢给老天。生活是永恒的战争,他们是永恒的炮灰,有硝烟或没有硝烟,他们都是一样的朝不保夕、死不足惜。

四周越是黑暗,人就越怕孤单。比死更令人恐惧的,是在那样的世界里一个人孤独地活。于是他们都使出吃奶的力气,紧紧抓住彼此。那一条天不管、地不收、一钱不值、随时准备死作野狗口中之食的贱命成了彼此最依赖、最珍惜、最难以割舍的东西,成了黑暗世界里唯一的凭籍,成了凄凉人世间唯一的温暖。要么拼命活在一处,要么拼命死在一起。所以烦了那个分头逃命的锦囊妙计立刻遭到了全体抗议;恋家猴子迷龙总是在家和祭旗坡之间来回奔命;阿译明知是绝路还要不知死活地往南天门上挣命,不为别的,就为跟从没待见过他的炮灰兄弟们在一起…..他们是哑巴牵引着的瞎子,无臂人背着的无腿人,白菜猪肉炖粉条,他们已经被炖成了一锅,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骨肉相连,谁也离不开谁。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相处得很和谐,正相反……

他们互相厌烦,谁都不服谁。敏锐的看不惯麻木的,豪放的看不惯婉约的,强悍的看不惯懦弱的,狡猾的尽欺负老实的,粗鄙的看不惯酸文假醋的,颓废的看不惯亢奋的。他们随时都在彼此打击,互示不屑,以至于阿译这种集婉约、懦弱、麻木、老实、亢奋及酸文假醋于一身的极品靶子最终发出了“你们对我比对鬼子还冷酷”的血泪控诉,那个哀怨真是要笑得我打跌。

他们还乐此不疲地互赠最荒唐的绰号,于是有了孟小太爷那阴魂不散的诨名“烦啦”, 有了团座那居心叵测的绰号“死啦死啦”,有了蛇屁股(简称屁股)、要麻、不辣、兽医、五花肉等等极尽讽刺挖苦之能事的称谓,哦,对了,还有绝对名不副实的狗肉。连美国佬都入乡随俗,全民协助对该外号的条件反射远高于本名,麦师傅的称号差点上了他的墓志铭。好不容易有个康丫保住了本姓,那也只是因为它比诨名更难听。呵呵,破9,逮着机会就拿哥们儿开涮。

对待自家弟兄,他们时如秋风扫落叶,恶言和拳脚是其一贯的交流方式。可前一秒还互相揍得鼻青脸肿、骂得狗血淋头的他们,下一秒就又抱成了一捆,任枪托任拳脚都分不开,无论是要脸的还是不要脸的都哭着喊着“行行好,把我们一起杀掉!”这打断骨肉还连着筋的情分,让他们之间的撕咬没法不显得孩子气。

很多时候,他们用撕咬来发泄内心的郁结。国破家亡,屡战屡败,每个人嘴上不说,心里都觉得欠着债,对死人的债、对国家的债,直压得人透不过气来;不是不想豁出命去还了所有的债,可每次的结果都是欠下更多;焦虑和绝望要把人逼疯,唯有拳脚和恶言能发泄心中的憋闷,那就打吧!骂吧!打完骂完之后,再手拉手,继续在黑暗中全无方向地跋涉,唯一值得欣慰的是身边还有他们----始终不离不弃、相扶相携的袍泽。

还有很多时候,他们用撕咬来相互安慰。翻越了尸山血海的人,都不再习惯表达悲伤,那不是麻木,而恰恰是痛到了深处。第一个人死去的时候,我们可以相互宽慰;三千个人死去的时候,我们只能努力忘却。那是无法平复的创痛,没有人能在记住那一切的同时还能正常地活着。兽医说“我是伤心死的”。战争和生活已经为他们准备了成千上万的死法,他们不需要伤心再来雪上加霜。于是他们连悼词平实得没心没肺,对死人和活人都一视同仁地说着风凉话,他们尽量背朝南天门、对战死在那里的3000同袍看都不去看一下……他们愤世嫉俗地乐观着,色厉内荏地逃避着,矫揉造作地轻松着。因为无力医治创痛,无力消除伤害,无力避免死亡,他们只能选择这种方式让彼此坚强。

“阿译是猪肉,我是粉条,我们在伤兵中凄凄惶惶需找我们当年的白菜”,团书上下80余万字,这句话最让我觉得凄凉。故事写到这里,我们已经失去了要麻、康丫、兽医、豆饼、蛇屁股和迷龙。回望那些兄弟们在一起的日子,虽然非人地艰难,却是那样快乐!收容站里白菜猪肉炖粉条的香味还在鼻间萦绕,每个人的口水都滴在前面一个人的头上;怒江两岸的歌声还在回响,“竹内连山,你妈那巴子!”,第一万次想起来都会笑得人连滚带爬;迷龙扭着水桶腰,还在跳他的二人转加印第安舞加鬼知道是什么的玩意儿,逗得精锐们怒也不是笑也不是;南天门上的小喇叭又开始广播了,一帮穷极无聊的家伙,拿数倍于己的敌人寻开心,以此抵挡饥饿和绝望,打不死你骂死你,骂不死你气死你,气不死你玩死你……都走了,和艰辛一起、和饥饿一起、和战争一起,都过去了,再也没有那样别开生面的快乐和热闹了。以前你以为一切已经坏透了,只想那样的日子快点过去,可当好的和坏的都一起过去之后,你才发现,和兄弟们在一起的幸福时光让你对那部分坏的都充满了眷恋。

兰晓龙像是很喜欢用梦境映照现实的。《生死线》中,欧阳的噩梦不幸成真;《团长》中,阿译的噩梦也终于兑现。最怕什么偏来什么,一向如此。瞎子终于失去了哑巴的牵引,无腿人没了无臂人的背负,骨肉相连的兄弟们已血淋淋地被撕开,白菜、猪肉、粉条都已经阴阳两隔、或相忘于江湖。活着的人有一部分被死去的永远带走了,死去的人都活在活着的人身上了。“一个瘸的人,一条瘸的狗,我们行走在苍原之上,我们象蹦回湖南的不辣一样,我们一直走到我们周围的世界从沧海变成了桑田,从平原变成了滇边永远连绵的山巅。”

阅读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