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載於3月2日香港文匯報「讀書人」版
葉輝這個人啊
文:彭礪青
打開葉輝這本最新散文集,感覺是複雜的。一方面,腦海中立即浮現這位前輩的臉孔;另一方面,又似乎感到陌生,因為書中呈現的葉輝確實有許多面孔,從詩人、文學評論家到散文家,真不知從何說起。「親密閃光」緣自書中一篇關於捷克導演伊凡.帕薩(Ivan Passer)一齣電影的文章,一個陌生女孩邀請這篇文章的主人翁「他」去看這齣電影,於是「他」從電影拍攝年份回想自己的少年往事,想起銀幕裡浮現男女主角以蛋酒互相祝酒的片段。
蛋酒雖然味道好,但也很黏稠,流不進口中,便有如「慾望或者誘惑跟口腔和舌頭最遙遠又最貼近的距離」。縱觀葉輝的散文集,筆者可以找到一個詞語來概括:味道。這是葉輝個人最珍重的文集,讓他足足耗費了四年多時間,數易其稿,才得以難產出世,其中更能展現出作者個人面貌和在文學及生活上的志趣。讀過《親密閃光》,你會知道究竟作者閱讀過又喜歡的文學作品味道在哪裡。
例如布洛斯基的文學見證、馮內果的小說、艾德生的詩、布希亞如同箴言般的札記,都令人讀得津津有味,其中德國作家格拉斯在小說《比目魚》裡寫的詩〈我寫甚麼〉,又能教人在格拉斯舉凡作為描寫對象的食物清單中,找到人生的喜怒哀樂。其中一個例子「魚刺卡在喉嚨的快樂」,更令作者回味再三。
的確,世界是個萬花筒,面對快樂和悲哀,我們都應該好好珍惜這些體驗,以快樂的心態感受魚刺卡在喉嚨之痛楚。對葉輝而言,一切往事都是令他津津有味的體驗。當種種體驗凝結成回憶,要把它們一一從抽屜中取出就很困難了。不論是閱讀葉輝的悼詞、遊記或是文學評論,我們隨時隨地都感受到這種追憶之難。在〈坐下來想了半天〉中,作者不斷說「想起來了」,令筆者油然想起那個博學強記、但必須應付繁忙生活的葉輝。大概都市人每日總要面對一大堆瑣碎事務,無法像古代文人般順手拈來寫出《浮生六記》,所以文學創作既是一種記憶術的技藝,對現代人來說也是思想的折磨。但毫無疑問,葉輝處理記憶的時候,也是很「酷」的,他的「酷」在於能夠客觀面對記憶中的許多缺失,即使作者自言這是他十多年來最有感覺的散文,但面對這個歷練博學者的情感,我們只能自歎弗如。
葉輝較喜歡把旅途所見,或閱讀書本電影的經驗,訴諸文字,對個人私密情感則較語焉不詳。也許筆者不該這麼說,葉輝對從文學作品、電影中體會生死愛慾,不也是一種私密情感的表達嗎?在悼念昔日文友李國威的文章前頭,作者援引了布希亞在《酷記憶》中提及的兩種生命,根據作者說:一種是絕對的積極,一切超額完成;另一種是絕對的消極,一切皆荒廢破碎。對筆者來說,葉輝似乎屬於前一種,可作者自己又是否這麼看呢?葉輝不斷閱讀、解讀各類文本,甚至從顧城的詩重構當年認識的顧城,為自己翻譯的艾德生詩歌作千言萬語,是否從這些詩人的作品,窺見一個不完整又令他心有慼慼焉的世界?
最重要的是,作者是個詩人,雖然生活在傳媒和文化圈中,每天與許多不同的文化名人交往,但詩歌依然是他的第一生命,為甚麼他堅持將介紹俄國詩人布洛斯基的逾期文章〈詩人的第二自我〉輯錄進來?筆者寧可推斷:一定是因為布洛斯基在國內審訊中對自己作為詩人的信念,深深打動了作者。友人陳耀成在序言中,甚至對比葉輝開始報界工作和布洛斯基被審訊以至流亡的時代,無論在七八十年代的資本主義香港,抑或在七八十年代社會主義的蘇聯,詩人所面對的命運都大致相同:如果他堅持寫詩,就必須面對政治意識形態或物質生活的挑戰。
當然,即使你不是個詩人,你也必須面對這些問題,尤其在香港這個「浮城」,一切與寫作相關的事已變得不可能,正如我們無法接受象牙塔內的夢遊者,但葉輝在追尋文學創作理念的時候,也從現實的磨練和生活的體驗中,引證了這些理念,這是最難能可貴的。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10:56:59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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