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斯库罗斯悲剧三种、索福克勒斯悲剧四种《安提戈涅或选择》

遥深的中午意味什么？底比斯上空的仇恨，犹如可怖的太阳，一切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伊娥卡斯忒自缢了，再也看不见太阳......时间又恢复了进程，而尘世的钟，就是安提戈涅的心。

—— 尤瑟纳尔《安提戈涅或选择》

“我并不认为你的命令是如此强大有力，以至于你，一个凡人，竟敢僭越诸神不成文的法，且永恒不衰的法，它们既不属于今天，也不属于昨天，它们永恒地存在着，它们永不消亡，也无人知晓它们在时间上的起源。”

“除了把我杀死，你还能给我什么折磨呢？为什么还要拖延呢？我的名字不会因为我被杀而受到玷污......”

——《安提戈涅》索福克勒斯

多年前在一本费雯丽的传记中初次邂逅安提戈涅这个名字，从此，不期然的，“安提戈涅”成为我躁动不宁的青春期的某种象喻。在所有的古希腊悲剧中，最感兴趣的人物，除了安提戈涅，还是安提戈涅。她身上流露出的那种悒郁的悲剧色彩，令人着迷。

以上所引的段落（二三段）出自安提戈涅与底比斯国王克瑞翁的冲突场面。第二段话后来经常被法学界引用，它标志着历史上法律和道德的第一次交锋。这些如花岗石般质地坚硬的话语，体现出的高贵和尊严让愤怒的阿喀琉斯显得渺小。若以现代意识去观照这个独特的女性，可以发现她始终是一个具有挑战性的女人，挑战世俗，挑战强权：起初为了她可悲的父亲同时也是她大哥的俄底浦斯王，她以个体生命对抗芸芸众生的冷漠与偏见，到后来出于对哥哥埃忒奥克勒斯的爱，让她基于天理良心与克瑞翁的专制对峙。以她高贵的秉性，坚定的信仰始终站在正义一边。与美狄亚相似，这个同样富有战斗激情的女性，她的存在本身便是对女性固有形象的颠覆，甚至可以说是对彼时文化秩序的颠覆。

当然，若站在另一侧畔，或许可以发现其深层的文化心理结构，一如美国当代作家乔伊斯卡洛尔奥茨所言：“《安提戈涅》使人想到，悲剧是由执著于一种特殊的生活方式或一种本质造成的，安提戈涅的悲剧在于，她是她自己，而不是别人......感情用事的人相信事在人为，或者至少应该力争做到，这种人是不可能理解这一点的。这正是存在的悲剧——普遍性的为难。”的确，安提戈涅的悲剧性中显露出几分极端化的迷狂色彩，奥茨的话亦隐约道出她可能具有的病态人格——沉迷于悲剧或刻意制造悲剧。这种情结从古至今在具有正义感同时沉迷于艺术的青年身上普遍存在。但这不仅不能抹杀安提戈涅的崇高，反而体现了安提戈涅作为一个人的价值及丰富性，她令人想到克尔凯戈尔的著名论述：“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中，少数人往往比多数人更强大，因为少数人照例是由那些真正有观点的人组成的，而多数人的力量往往是一种假象，他们是由一些没有观点的乌合之众所组成的......”。“一个”和“一千”只是量而不是质的问题，安提戈涅搏动着金色心脏的身躯比一千个没有思想与信念的男人更有力量，这是一位永远值得尊敬的伟大人物。

时常穿越三千年男性的文化书写网络去努力辨识那一片雾中风景，去追寻她的身影，容貌以及淹没在一大堆男性话语下女体的呼喊和细语。在墓地里，她那拒绝妥协的姿态下面是否有过面临二难困境时的焦虑和挣扎？是否有过片刻的动摇？我猜想应该有，因为那样才“体现了尽可能丰富的人性（纪德语）。”在有尊严的死去和继续苟活于克瑞翁的怜悯与专制之间，如同波伏娃笔下的弗朗索瓦兹打开煤气一样，她作出了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