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侯阅读一部作品是需要感觉的,有时是一种随意和偶然的进入,却在不知不觉把你紧紧地抓住了。
就像读杜拉斯的《副领事》,小说一开头写道:“她在走着,彼得.摩根写道。为何不回去呢?必须让自己消失。我不知道。你会明白的。我需要一个方向,让自己消失在那里。必须打消其他念头,遗忘知道的任何事,走向那险恶莫测的天边,走出这宽广辽阔的沼泽......”为什么要让自己消失?仿佛一首交响曲没有经过一个过程就直接进入了高潮,令昏昏欲睡的神经支楞起耳朵,遗忘知道的任何事情,让自己走向险恶莫测的天边。那种绝望的情绪让人有探索下去的欲望,这是个不可抗拒的力量,刹那间,我就被杜拉斯迷醉了。
读下去,于是知道17岁的她怀孕了,爸爸妈妈把她赶出家门,朝她爸爸说的乌瓦洲平原而去。可乌瓦洲平原究竟在哪里?没有人知道。她一路乞讨,挺着个愈来愈鼓的肚子,到处遭人轰撵,饥饿,象恶魔一样不停的吸食着她瘦弱的身体…这还不够,白天黑夜,孩子都在不停地蚕食她,她随时都能听见肚子里那不住的吃食声,吃得她骨瘦如柴,孩子吃她的大腿、胳膊、面颊——她伸手去摸,脸上只有两个瘪窝,在洞里萨湖时,面颊还鼓在那里——还吃发根,一切东西。孩子一点一点地侵占她的地盘,然而只有饥饿还归属她,孩子没有吞没她的饥饿,她胃里酸得直冒火,就像打瞌睡的时候,火辣辣的太阳跟你过不去。”这样的描述,这样的痛苦,是那样的残忍,是那样的***裸。
她走到了乌瓦洲平原,把生下的孩子留给了一白人妇女。又掉头北上,经过柬埔寨、暹罗、缅甸……向着加尔各答,“十年风雨,一路奔波”,跋穷山涉恶水,饱尝饥饿,饱尝种种苦难。十年后,在加尔各答,在恒河边,她变成一个睡在麻风病人中,夜里唱着歌的秃头疯姑。然而,“她不同于一般的疯姑娘”。
在小说的叙述中,始终只有“现在”,始终没有交代原由,只有怀孕少女面临的极其悲惨、恶劣、非人的困境,以及关于这个困境的某些心理活动。她怎么怀的孕?作者这样说:“她总是试图忘却从前,忘却她是因为失足怀孕被赶出来的,就像是从一棵很高很高的树上失足,没有疼痛,坠落下来怀了孕的”。她是因何而失足?不知道。经过十年风尘,一天,她来到了加尔各答,她留了下来。她为什么行了几千公里到了加尔各答?她为什么要去哪里?……杜拉斯给我们留下了无数的谜团,却始终没有为我们解开。就象一个美丽的陷阱,让我们愈陷愈深。她疯了,真的疯了。每到夜里她就开始唱歌,她的歌声一直唱到最后。是什么使她精神错乱?她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永远不解的谜。
有关副领事这人也好象始终有种神秘的东西在里面。他在拉合尔一年半时间,没有一个朋友,从没有人进他的管邸。一天夜里,他朝莎里马的花园开枪,打死了几个麻风病人,接着站在阳台上大声吼叫起来。由于这件令人头痛的案子,他被调离拉合尔,在加尔各答等待重新安排。而对于这件事,他拒绝解释,连拒绝解释的理由也不愿说明。只是难说。为什么他会开枪杀人?为什么吼叫?为什么拒绝解释?于是让你迫不及待翻了一页又一页。大使试图从他的童年寻找答案。在加尔各答,副领事时常口里吹着《印度之歌》,人人都不愿也不敢接近他,因为他的眼神,有让人不舒服的感觉,死人的眼神,让人害怕。而他的声音,一样令人很不舒服,像是借尸还魂过来的。只有俱乐部经理与他闲聊,但人人都想打听他向俱乐部经理说了什么。他35岁,仍是童男子。由于不知道爱谁,曾试图自爱。他每天早晨穿过使馆花园,都看见大使夫人在冷冷清清的网球场散步,于是平生第一次被一个女人触发了爱情。在使馆的招待会上,大家都厌恶他,他成了众目睽睽,恬不知耻的人。在说到副领事笑时,说他“居然笑了,就象译制片里的人在笑,假得很,假得很。似乎很真却又很虚。
在夏尔.罗塞特与副领事面对面时,副领事脸上挂着笑,对他说:“有些女人使人为其倾倒…那些女人仿佛心海宽阔,充满善良,可以容纳一切……世上种种苦水,都可以一古脑儿朝他们倾倒,那些女人就是温柔乡啊。”副领事的笑是无声的,连续的。这时我们仿佛看见副领事沉醉在自己甜蜜的幻想中,醉了。
夏尔.罗塞特又对副领事说:“请原谅,刚才跳舞的时侯,说到了你……好象你很害怕麻风病,其实大可不必……到底是什么让你这样紧张呢?”这时,副领事气得叫了起来,然而却压着嗓门,他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手里的杯子被扔在地上,碎了。一阵沉默,他低声说:“我就知道,我没有说的话,别人也能传播,简直可怕……”
“你这是疯了……害怕麻风病也不丢脸……”
“他们胡说八道。是谁说的?”
“斯特雷泰尔夫人”
刹那间,副领事的怒气消失了,就见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全神心的沉浸在那种思想里,那样子仿佛是沉醉在幸福之中。人人都感到莫名其妙。这就是被触发的爱情。爱情的魔力。副领事看着夫人的目光,如痴如醉。仿佛他在盼望着温情,在盼望着爱情。为了爱情,他放弃去孟美的打算,只求呆在大使夫人的身边,他说:“我对她太动情了,所以不去孟美了……对我来说,平生头一回,一个女人触发了我的爱情。”这样的文字是何等的简练,流畅,感受真实而又切中本质。
但是这样的爱情注定是无望的,就如招待会最后,他用他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叫声,结束了他在加尔各答的五个星期的等待一样,这终将是一段不可能的绝望的爱情。在杜拉凄美的文字下,把孤独的副领事对大使夫人的疯狂迷爱及有点神经质的性格刻划得淋漓尽致。她把爱情驶进了绝望,让绝望来滋养爱情。
小说还有个主人公就是大使夫人——斯特雷泰尔。这个看似最不该落泪的人,“她的世界却是泪水的世界”。这又是为什么?大使夫人是最“优秀的女人”,她极富女性魅力,然而,她又是最神秘的。她使我们一直被一种欲望笼罩着,始终欲望不停。
在加尔各答的任何人,包括她自己两个女儿都不知道她在恒河口的别墅里干什么。据说,她的情人都是英国人,但外交圈内人士是不了解的。据说只有大使本人知道。她从来不在三角洲的别墅里多待几日。当她又回到加尔各答,她那机械的生活又重新开始:打网球,散步,除此之外呢?别人便不得而知。只是这个加尔各答的女人,她还是忙着的。
她的丈夫是法国驻印度大使。“他比她年龄大多了,是的。别人是否都知道呢,他是在法属印度支那的老挝边境,在那里的一个偏远又很小的白人居住点里,从一个行政长官手上,把她夺过来的?是的,这事巳经有十七年了。当斯特雷泰尔先生因公来到那里时,她才刚到那里几个星期。一周过后,她便跟着他走了,这一点,别人是否也知道?”“他在沙湾拿吉找到她时,她正处在痛苦和羞耻中,如今在加尔各答,不知她是否又被打入那样的冷宫。”
斯特雷泰尔在杜拉斯的笔下像美丽的云,飘飘渺渺。我无从确切地看清她,一如爱情。但却鲜明地感觉到她,体验着她所体验的一切――痛苦,眼泪。
关于斯特雷泰尔的描述总是和忧伤连在一起。虽然谁都不知道她忧伤的根本原因,然而,人们都知道她的忧伤很能宽慰亲眼目睹到的人,具体能宽慰别人的什么,不得而知。她还曾自杀?曾一度消失了一年。她回来时瘦得吓人的。传说又不是因为她的英国情人米歇尔.理查逊,不是为他俩之间或悲或喜的爱情。
在大多数场合的斯特雷泰尔都是这样虚无飘渺,带着深蓝色的影子。她是不具有灵魂的身体的影子。她的灵魂在哪里?小说又只字未提。她几乎不能自拔,她的身体和大使或和她现在的情人在一起,但,事实上,她在别处,很遥远的别处。
有时候,她似乎真实起来,因为她明亮的眼神里面,眼神在舞,在狂,还有眼泪。“他想起来了,从昨晚招待会开始,在大使夫人顾盼流离的眼睛里面,好像就含有泪水,这股泪水一直忍到了早晨。”
她为什么有那么多的泪水要忍,是因为十七年前沙湾拿吉?还是因为现在的冷宫?还是……是否是一种绝望,使她泪水涟涟?但,这又是哪一种绝望呢?
她是最优秀的女人,却和她的情人和朋友出没蓝月亮俱乐部,有人说那是妓院。她的所作所为不为人们了解。有人怀疑她是否表面正经。而关于这,她向副领事承认自己生活轻浮......大家都说的对。身边虽有好几年轻的英国情人,爱着她,呵护着她。但那些是爱情吗?又不是,那只是刺激她对爱情的渴望或怀念的媒介。面对他们,她哭了。“两个男人待在那儿,待在她近旁,不离左右。……她去了花园。……她很快又回来,把吊扇开到最大的速度,今晚怎么这么热!她站在房间中央,喘着吓人的粗气,两眼闭着,两只胳膊随着胸部的起伏,前后地晃着。他俩看着她。黑色的睡衣,显得她很瘦,她紧闭着眼皮,那份美忽然消失。这时,仿佛她正舒服得受不了似的,她是处在什么样的舒适中呢?突然发生一件事情,是夏尔.罗塞特没有料到的。那是真的吗?是真的。他看见了她的眼泪。眼泪流了出来,淌在面颊上,似粒珍珠,晶莹闪亮。米歇尔.理查逊默默地站起来,背过身去”。
她为什么流泪?是为她绝望的、逝去的、不会回来的爱情?杜拉斯继续写道:“眼泪流完了,流干了。她将身子微微转向窗口,夏尔.罗塞特看不见她的面孔。他也不想特意去看,仿佛一股醉意正在向四处蔓延,仿佛一个正在哭泣的女人,她的气味正在向四处弥漫,两个男人待在那儿,待在她周围,等着,她出去了,就会回来。”
是的,她又去了那很遥远的别处。一如幽灵。“我哭,没有什么原因可告诉你,一种说不出的难受罩在我心上,现在需要有人哭出来,好像我哭最合适。”当只有你哭最合适时,你的心里一定蕴藏着童话般忧伤的故事。
“她知道他俩在那儿,一定就在她身边,这两个加尔各答的男人,她身子一动不动,如果动动身子……不……她给人一种感觉,仿佛她正受一种痛苦的煎熬,那种痛苦,离现在太遥远,再想为之流泪也流不出了。恍惚之中,夏尔.罗塞特朝她伸出手去,她抓住那只手,捂在脸上。”
伤痛,伤痛,伤痛到绝望永不醒来。杜拉斯的文字简直是一种暴力,最温柔的暴力。
她正在抚慰她的爱情。她还会回到大使或英国情人身边,但,只有她优美的被黑色长衣裙包裹着的躯体。
杜拉斯的文字始终有种张力,诱人想像,逼人深入,明明没有看到却活生生让人难以拒绝。在此,文字的魅力爱情的魅力无以分辨。破碎、虚幻、怪诞、绚丽、朦胧、忧郁、痛楚。无法捕捉。她的每一段文字犹如一幅幅画,把飘渺虚幻流逝的爱情,描述的那么具体,仿佛它的脚步正踩在你的肌肤上。
她的小说没有高潮却处处似高潮,读到最后,依然像开头一样,无头无尾,有的只有一个一个的谜团和令人无限遐想的空间。
(来自:榕树下)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10:52:09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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