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陈蕾
韩素音《瑰宝》拿到了,简洁素朴的白色护封,表达着一种不着痕迹的优雅;打开来,精美的内封铺展着一幅温暖而怀旧的画面:教堂,广场,排列成行的人力黄包车……自1952年英国出版了英译本,该书在西方世界畅销、常销,据此改编的电影获得奥斯卡奖以来,中国读者已等了整整半个世纪。
这是韩素音以流利英文写就的中国小说,英文书名Love Is A Many Splendoured Thing(国内曾译《生死恋》、《爱情至上》等)。它是韩素音的成名作、代表作,讲述的是一个明净而幽深、缠绵而大气的爱情故事:1940年代末的香港,刚从英国完成学业、归途中因战乱滞留香港的中西混血儿、年轻的女医生韩素音,邂逅英国记者马克•艾略特;于是,中英文化、欧亚文化,不同人种和阶层的生活状况与生存意识,不同的政治制度与精神信仰,所有的一切都与他们的爱情奇妙地交融在一起……1952年,小说在英国刚一出版即引起轰动,旋即被译为多种文字,几十年间被不断再版。出版商乔纳森•凯普在写给韩素音的信中这样说道:“尊敬的女士,我在英国的公共汽车上看到的妇女,胳膊下几乎都夹着一本您写的书。” 1955年,美国20世纪福克斯公司把它搬上银幕(译名《生死恋》、《爱情至上》),次年获得了三项奥斯卡奖,韩素音本人也因此而驰誉国际文坛。
然而,这样一部以中国为背景,内容又与中国当代历史、命运和生活息息相关的名作,竟是在中国墙外香飘了半个世纪之久,在奥斯卡影坛风靡了数十个春秋之后,最近才因一个偶然的机缘得以回归国内。
作为该书责任编辑,我清楚地记得和《瑰宝》结缘的点点滴滴。2006年1月一个平常的下午,我和往常一样做着日常的编辑工作。收发电子邮件时,我看到有一封来自格非老师的邮件,标题栏写着:“转发韩素音《瑰宝》。”信只有短短几行字,大意是说,接到别人辗转发来的韩素音《瑰宝》译稿,觉得不错,想起我这里正需要选题,便转来一看。接到格非老师荐稿我自然很高兴,韩素音的名字我当然也有印象,它曾与***、周恩来的传记联系在一起,而韩素音本人作为中西混血儿、中国问题专家,其传奇经历、别样人生我曾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三联书店出的那套韩素音自传里读到过。但没听说韩素音近些年有新作品啊。这《瑰宝》是怎么回事呢?
我快速翻阅了译稿,内容还未及细看,篇末的几行字已首先映入眼帘:
一九五零年九月动笔于香港
一九五一年七月搁笔于香港
哦,老天,半个世纪前的稿子啊?!亲爱的格非老师,您是在跟我开玩笑吗?谁不知道如今的出书节奏日新月异?谁不知道一部好稿子万人争抢?如果这真是韩素音的名作,应该是早被多家出版社出了两次、三次乃至四五六次了,哪里还轮得到一个整日坐在书斋中的清华教授“接到别人辗转发来的译稿” ,再转发给一个“正需要书稿的编辑”?所以,我当时的感觉依次是:1,格非是个只知“被出书”流程,而不了解出书行情的 “书斋中的懵懂人”;2,译者是个只凭热爱行事,翻译前未作相关调查的“书斋中的懵懂人”。两个懵懂一相逢,便唬得编辑发愣——这稿子大约是只能欣赏,不能兑“现”了。
当然,凭理智我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格非老师的荐稿还是要放在心上。当时因手头的其他几个稿正处于不同阶段,我决定先把这稿子放放。
这一放就到了春节以后。节后某日,我对着电脑,眯着眼睛看将起来。这一看,才惊觉故事实在是好,译得也实在可褒:爱情故事,历史思考,叙事智慧,诗意感受,是一对中西恋人在40年代末50年代初急剧变动的历史大时刻中的人性烛照。这时才心一动:这么好的稿子,即便已被出过,也早过了版权签约期,就凭这文本、这译本,也是值得再做的。我上网搜索了相关资料,意外地发现,此书是韩素音的成名作、代表作,驰誉国际文坛,它在提起韩素音的各种资料中均有记载,但中国(包括港澳台)从未出过它的中文译本。一部写中国的优秀作品,墙外开花墙外香,半个世纪以来,国人竟一直无缘领略它的芬芳?!是什么样的偶然,才造成了这样长久的错过?
我把书稿贴上了编辑部的内部论坛。我至今记得选题讨论会的时候,学术部一位名叫刘海滨的计算机学士、文学硕士、史学博士(我们常常这么连起来谑称他)激动的神情。他平时是一个沉稳而内敛的人,但那天却不待指定,率先跳出来发言,声音又大又响,额头也亮晶晶的。他说了很多,表达的意思就一个:这是一部不可多得的好作品,非常值得拿下来。随后几个翻过稿子的编辑们也都争相发了言。当时是老板施宏俊主持会议,他看大家群情激昂,一致叫好,沉吟片刻之后便表示,自己将去亲自翻翻书稿,再作定夺。两天之后他在msn上回话:此书可以做。
于是随后我的工作就“花开两处,各表一枝”:1,查找韩素音近些年来的情况,获得版权;2,通过格非,找到译者。第一朵花是从网上摘来的,我在搜索项中输入“韩素音”,于是出来关于韩素音的所有线索,发现韩素音当时89岁 ,一个人居住在瑞士。又发现她在美国的女儿唐蓉梅曾任四川西华大学的客座教授,于是电话打到西华大学,得到唐女士的e-mail地址,再辗转得到代理韩素音版权事宜的波士顿大学某先生的联系方式,终于一举夺得《瑰宝》版权。
第二朵花,译者那头,摘取的过程相对简单。通过格非的妻子,顺藤摸“花”,才转了两三道弯,便得到了译者的e-mail地址。通信、电话了几个回合,便知如下情况:译者孟军,1983年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现为山东某大学教师。2004年某日,孟军偶得《瑰宝》英文版,随手翻翻,大致看看,不由深入其中,寝食皆废。正如他在译者后记里所言:“我并没有经历过书中讲述的那个年代,然而,受过教育的中国人有谁不熟悉那段历史呢?正是那个年代决定了我们国家今天的面貌,也决定了我们每个中国人的命运。”为平息心中万千感慨,该“韩粉”在不知版权身处何处,也未知出版前途的情况下,一口气将25万字的小说全译完了。随后译稿一路辗转,左奔右突,终于突破重围,来到文景。遂有了以上和以后的故事。
于是,韩素音《瑰宝》这一部被奥斯卡吟唱了50余年的“生死恋”,终于回归了女主角的故土——中国。韩素音这位有着传奇经历的伟大女性,去年刚刚在瑞士过完了她的九十岁生日;今年的9月12日,她的亲朋去为她庆祝91岁生日时,带去的礼物之一就是《瑰宝》中译本和译本背后的故事。于是91岁的文学祖母,欣然提笔在新书封面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韩素音。正如她在封面上说的那句名言:“我这一生将永远在两个相反的方向之间跑来跑去:离开爱,奔向爱;离开中国,奔向中国。”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10:51:23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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