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时期我很不喜欢关于热带地区的文学和电影。但格雷厄姆*格林,这个固执的旅行家非要把人拽到南北回归线中间不可。《权力与荣耀》令我又开始回忆赫尔佐格或布努艾尔,光滑如蜡的棕黄色皮肤、塌鼻子和厚嘴唇与汗淋淋的白人演员,或者西部片里纬度低一些的场景中出现的一口被大胡子围起来的黄牙。站在那空气中,人可以像牛油一样融化,化去一切伪装、虚荣和倨傲,渐渐露出虚黄色的灵魂来。在这个悲观得出了名的作家笔下,这种冗长的描写倒还可以忍受,但故事一开场就直奔脓肿的槽牙而去,对我这刚刚看了三次牙医的人来说,太刺激了。
第一次读格林的时候,我还当他是个绅士。那本薄薄的小册子《炸弹宴会》,译者是梅兰芳的儿媳屠珍。可能那时他是的,因为已经七十多,跑不动了。只好写写瑞士的巧克力公司,牙膏大亨和莫扎特唱片。但在让二十岁姑娘和五十岁老头恋爱的问题上,依然信心满满本色不改。因为她有个冷酷的父亲,没错。如果“替代父亲”理论不拿来写这个,那还要弗洛伊德干什么?不过对格林来说,求助于这种俗不可耐的套路实在很窝囊。倒退三十年,在越南,人到中年的福勒在一个文静的美国人面前满腹嫉妒,叹得头发都白了一半,然而,胜利还是属于他的。
03年的那部电影版我没看上。只知道安排迈克尔*凯恩演这个老风流,可谓形神兼备,欠奉的也许只是肚腩。凯恩那张皮松肉懈的脸一旦板起来,还真有一种闷骚到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气质。He comehe playhe loose.无论是老婆还是这个世界都不能拿他怎么样了。于是来了一个单纯的杀手,文静、简单,一块水晶。突然从内心里爆开一道信仰的裂痕,立时扎出陌生人的血来。如果让一个容易激动的人来写,光是心理斗争就可以写到中途抽搐。可格林是那样一种人:你文静,他这样对你;你像格兰杰那样好色、吵闹,他还是这样对你。是的,他不喜欢革命,不喜欢信仰。尤其当信仰变成外形幼稚的炸弹玩具,被倾销给家里挤着十一二口人的亚非拉穷人的时刻。他们怎么玩,那些卖东西给他们的人已经完全管不着了。无论是一个思想家,还是军事盟友,说起来提供的都是一种服务而已。派尔可以建立他的“第三种阵营”,但当这个阵营的客户开始不满时,他们可以马上更换赞助方。这是《现代启示录》中的观点:他们借助美国人赶跑法国人,又借助中国人赶跑美国人,很快他们也会借助别人摆脱中国人。而且所有帮过他们的人,都会被他们所痛恨。越南是一个绝不打伞的和尚。
在这样混乱的世代,愤世嫉俗是麻木,但也是一种疫苗。多少能令人避免陷入各种毁灭他人的冲动。福勒的灾难是老之将至,沟女变得日渐吃力,不免担心老无所依。这种毁灭用不着宗教分歧或思想冲突,更加寂静而隐秘。因此也被作者写得格外迷人。再说,他还有写间谍小说的功底呢。构造一个首尾相衔的结构正是一手好戏。当然,这种结构需要很多巧合,比如爆炸前出现的两个美国女人,在岗楼上碰见的两个人肉布景板一般的越南兵,神秘的“杭先生”。可是离开这些,谁还能把故事写得更不像一个故事呢?
那个不像故事的情节在结尾:有的人事事如意,但还是想对人说抱歉。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10:48:08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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