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十五年《为臣定当申时行，为学作李贽》

若为人臣，汝定当申时行。

你清醒而孤独，在艰难中平衡着。

万历皇帝高高的坐在上头，也是曾经的意气风发，也是如今的消沉低落，你按着礼数小心翼翼，近一分远一分都是难得保全。

群臣在你身后，孔孟哲学在他们的心中恪守着，这是你看到的阳，利益的勾心斗角也在发酵着，这同样是你看到的阴。阴阳在每个相似的面孔上拉扯出他们内心你听得到看得到的挣扎，你同样近也不是，远也不是。

而你确就在他们的中间，站在达到鼎峰的中国文官盛世中，站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位置上，或者应该说，你确就夹在他们中间，一边的叫嚣着的群臣，他们早就被某种积淀了千年的 道德 制度化了，但他们同样明白如何用自己的能力去让这个古老帝国运转，这片土地真正的拥有者不是那个年轻的皇帝，而是这群呈三角形屹立着的 文官，他们需要一个听话的皇帝，带着所有的祖先赋予的圣神，或者说神秘，用传统赋予的权力，把他们真实的意图用一匹黄锻描摹下来，万岁万岁万万岁，盛世太平。而你，就应该是他们的发言人，就应该是他们的代表者，就应该是这场博弈的，最伟大的棋子。而你的另一边，是你年幼的学生，你亲自交授他那些你珍惜的人生信条，你看着他面对着他也曾想有所作为却最终无能为力的 事业，你每一句进言都似恰到好处，立太子或者追究张居正，可你也知道你的每句话终也难得是你的本心，你夹在他与他们的中间，艰难的寻找着属于你的平衡。

你凭着本能感觉得到如此微妙的地位上你微妙的处境，你向他们表示诚意，也向他表示忠诚，可你知道，最终都是一样的，你不会为他所理解也更不会为他们所接纳，所以你请辞，一次又一次，却也一次又一次的被浩荡的皇恩挽留，同时也是一次又一次的被狂热的文官政治集团诟病，你明白你最终的命运，你明白你的孤独，可是，你无力反抗。

可你明明又是那么的想要表白自己的啊，否则晚年的你退隐山水之间的时候又怎么会写下那么多的断章碎句，否则你又怎么会在人生的最末仍旧念念不忘你曾经是有那么短短的一段时间可以辅佐出一个 万历之治 的啊！

你是申时行，孤独而清醒的申时行，一年一年，一代一代，一朝一朝，你在这样的孤独和清新中仍旧没有，也无法放弃你的平衡，你渴望有一天，你能突破你的位置，突破你的世界，突破这一切的极限，突破你模模糊糊已经看到了的这个复杂而精巧的体系的沉疴，到达你的天下大同。可是，你只是申时行，孤独而清醒的申时行。

谁又不是申时行？

若为学，当若李贽。

你清醒而孤独，在一片荒芜中等待戈多。

你尖锐的自我批评，又深深的自我怜惜。你痛恨士大夫的虚伪，却又靠他们的救济生活，你说 今年不死 明年不死 年年等死 等不出死 反等尔祸，却有用一把小小的剃刀终结了你对死亡的等待。你用你的笔去试图撕碎这个昌盛到快要崩亡的古国，却只发现它崩亡后的一片虚无，你在这片虚无上妄自起舞，却最终发现自己的无能为力。你没有被赋予新建世界的权利，你的思想在敏锐，也只不过是锐利的手术刀，你没有缝合伤口的针和线，便只能看着你深爱的人敞开着伤口，血尽而死。

你终不是卢梭，终不是孟德斯鸠。

于是你痛苦，陷在你的无尽清醒和孤独中痛苦，陷在你自己剖析出的虚无中痛苦，你等待，等待你的光明，可是，等待光明的我们始终只是在等待戈多。

We destroy the world without the power to create a new one!

我们缺少的从不是良知，不是对思想和现实的审视，只是一点点在陈旧的废墟上新生的推动力，一点点失去平衡的勇气。

可我们，仍旧在苦苦追寻的平衡中游走，在让人骄傲的虚无中等待，所以我们，无比清醒，无比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