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影书来自反世界的报告————反转《幻影书》及其他

其中间隔了回云南的一个月，《幻影书》是在这个月之前和之后读完的。在之前的那个时期里，我正在处于人生的一个过渡而模糊的奇异阶段里，一方面异常沉醉于那种风清月明的身心状态，一方面又坐立不安地为将来作了几个简单的决定。之后我就回了云南。

在说吧等正在赶来的路上的孙平的时候，是我读《幻影书》第一个阶段里的最后几分钟，当我的这个背着登山包的朋友风尘仆仆地半夜赶到说吧的时候，无意间问起了这是本什么书，我凭着读完的五分之一用最短的时间为《幻影书》作了一个结论：一本奇书吧，故事里套着故事，故事里的故事还在讲故事。这让我想起了我和孙平的相遇相识，仿佛就是发生在一个现在的我们都很难再想象出来的奇异的人生阶段里，然后我们分享了彼此的故事，甚至改变了彼此的故事。犹如一个做工精细的箱子，世界中有小世界，小世界中有更小的世界，而由这些世界综合形成了宇宙。

之后在麦田书店我们也见到了这本书，这跟我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因为我已经有一本了。但是，无论如何，这又是一个连接点，是由各种偶然相遇和奇***鸣组成的链条上的又一环，因为麦田的马力一向只卖自己的口味而不是买家的。我又想到了那个结论：这是一本奇书。马力操着浓重的昆明腔点着头：“可以呢！噶！”之后我让马力推荐存在主义，他找了加缪的《西西弗神话》和萨特的《想象》。之所以愿意去找这些存在主义的东西来看，是因为当时我所处的那个模糊人生阶段里，虚无主义让我几乎精疲力竭。而事情也就有惊人的叠合，一个人的经历重现在了世界的另一个地方，《幻影书》在其后的部分里也出现了大段关于海克特虚无主义式疯狂行为的解读（在电影不能外传的前提下，海克特重新开始拍片，并且在最初就和妻子芙芮达商定在他死后的二十四小时里销毁这些影片的底片和拷贝，这个天才电影人的作品将永远不会公之于众），以及相当直白的对人的存在感的描绘（齐默的手先后被海克特和阿尔玛触摸之后，齐默想到了“我的皮肤成了瞬间知觉的复写纸，每一次书写都留下了‘我是谁’的印痕”）。当然，包括麦田的马力在内的很多人，都与我一样，在一个特殊的人生阶段里着迷于存在主义会给人什么样的答案，唯一的区别在于，马力是我眼前的一个。

再回到我们和马力在一起的情节，我们在半山又碰见了他，那是一个难忘的热情洋溢的晚上，我们相互请着对方喝酒，那时我们又简单地提到了《幻影书》。不过让我印象深刻的是马力的另一个故事，那是马力眼中的金斯堡。马力说起金斯堡也到过云南，还写过一些关于云南的诗，只不过要到他的全集里面才能找到。而关于金斯堡，他是美国一所大学的教授，他会用嬉皮士的邋遢装束穿过校园，嘴里含着烟斗，手上夹着随意从书架上摘下的要给学生们讲授的书本，他脑子里没有想和人打招呼的想法，他总是低着头若有所思，神神叨叨，他就这样穿过校园。马力眼露神光地说，这就是内心的力量，老金已经强大到这种程度了。后来我越发觉得马力是个牛人，因为他是想在中国做个试验，活到老闹到老。这个事情几乎成了我训练专注力的一大鼓舞和动力，但我没有想到的是，它加剧了我在后来的一次恐惧。

之后的一天我们登上了去大理的火车。在火车上我一度确认我遇到了一个多年没有音信的朋友，一个几乎已经成为了幻象的女性朋友，但是面前这位的丽江口音打消了一次故知新遇的沃霍尔式演练（剔除了嘘寒问暖，没人受到惊吓，没人不识时务，没人竭斯底里，没人闪神，沃霍尔认为那是最好的时候）。我忍不住继续在她身上寻找她们之间的相似点。她更黑一点，也更矮一些，不可否认的是，眼前的这一位并没有我的那一位朋友漂亮，但她们的脸庞有着相似的线条，甚至眼神和扭头的方式都有类似之处。有一个瞬间我几乎处于时空的错乱和迷失之中，这些可以替换的人物版本和重生一样的宗教般微妙。而我们下了火车走在大理的透明阳光里时，我才确认我已经将随身的《幻影书》送给了她，仿佛卸下了一个巨大的包袱。

之后就是我读完《幻影书》的第二个阶段，我花掉了两个有些难于入睡的晚上，就在快读完的那几分钟里，我非常想喝一些啤酒，住的地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啤酒了，当时已经凌晨三点多，出卖买的话会非常的不便，我决定就在清醒的状态下看完这本书然后入睡。然而这个决定却让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完全逆转了。读完书的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一股巨大的恐惧顿时笼罩了我，我发现暮年海克特苍老恐怖的身影无处不在，并且在用不容怀疑的口吻硬生生地追问我……

如果之前我喝掉三瓶啤酒的话，毫无疑问我会在预料的麻醉中酣然入睡，但现在都变了。我从床上爬起来抽了一颗烟，开始回想马力那个关于金斯堡的故事，冀望凭借专注的意志驱走我观念中的恐惧，但很快我又陷入了另一个陷阱。在卫生间里，我对着镜子中的自己在脑海中自言自语了起来，这是我的老毛病，很多时候回自动地陷入无声的自我言语中，但会伴随着一些简单的表情变化和口型，一般都要到最后才会发现这个事情本身。再之后是外面的雨声打断了我，我惊奇地意识到自己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下雨了，是的，从读《幻影书》开始，无论我身在云南还是广东，都未曾下过一场雨，而在我读完这本书的几分钟里，下雨了！

先前的恐惧变成了震惊，在这个奇特的故事链条上，居然搭进了我最为敬畏的大自然，震惊中还裹挟着那些虚无主义的幻灭，瞬间，我发现自己宛若一个深夜里的幽灵，已经全然不顾恐惧，正准备只身前往海克特搭建的空中楼阁——蓝石农场，那里早已空无一人，但只有那里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