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看到莫迪里阿尼的画,我就情不自禁地喜欢上了他。那是一幅《戴项链的女人》。那年,我十九岁,忧郁、偏执,沉溺于诗歌的乌托邦幻梦中不能自拔。现在回想起来,大约是画中那个女人甜美而呆滞的神情所隐含的茫然深深地触动了我的内心。一晃六年过去了,时光医治好了我的忧郁症,但并没有使我把莫迪里阿尼遗忘。相反,随着年龄的增长,以及对莫迪里阿尼的人和作品了解的加深,我的心灵和他靠的越来越近。现在,我可以自负地说:我理解莫迪里阿尼,就像理解我最亲近的朋友。
莫迪里阿尼画的多是一些社会底层的小女子、小伙计,他笔下的人物通常身体不成比例,有一种孩童般的稚拙。长长的脖子、削瘦呈椭圆形的肩膀、倾斜的脑袋、大而无神的眼睛、撅起的嘴唇......让人看一眼就忘不掉。他的笔法精细,一丝不苟,显示出非常深厚的艺术功底,爱用暖色调,但画出的人物却给人一种远离尘世的冷漠。也许,他画的本来就不是人所熟悉的现实,而是一个又一个梦魇。从他留下的仅有的四幅风景画来看,一棵树、一条路,都有着女性形体般的妩媚。这说明,他是一个完全沉湎于内心的人。
莫迪里阿尼是一个不可摹仿的天才。他的画就像博尔赫斯的小说一样,单纯的如同一颗露珠,但又密布着诡秘、幽玄的暗道,直通灵魂深处。平静、真挚、感人至深而又发人深省。他是那样独特,就连阿赫玛托娃也啧啧称奇:“莫迪里阿尼怎么会认为一个明显不美的人是美的?而且坚持这一点。.......他可能并非像我们那样看待一切。”
1911年,二十二岁的阿赫玛托娃经常和莫迪里阿尼坐在卢森堡公园的免费长凳(而不是令人惬意的收费的椅子)上谈话、背诵诗歌。那时,谁也看不出这两个穷孩子能有多大出息。巴黎多雨,莫迪里阿尼撑着一把非常旧的大黑伞。当时,他已经二十七岁了,可是却告诉阿赫玛托娃说他今年二十四岁。我非常理解莫迪里阿尼这句小小的谎言。那时候,他正深陷于贫穷和孤独中,饱受着人们的讥讽,“作为一个画家,没有一点成名的迹象,”内心的焦灼使他对日益增长的年龄产生深深的恐惧。对于一颗过度敏锐的心灵而言,时间的重压是常人所难以想象的。但即使身处如此困境,莫迪里阿尼仍对世俗琐事和温软的大众口味不屑一顾。阿赫玛托娃评价说:“这并非家庭教育的结果,而是精神高尚所至。”莫迪里阿尼喜欢在夜晚独自漫步,阿赫玛托娃经常听见寂静的街道上传来他的脚步声,这时,她就走近窗子,透过百叶窗注视正在窗下徐行的莫迪里阿尼。这个美好的场景使我浮想联翩,两个艺术家的相处,即便最平淡无奇的生活也会充满诗意。有一次,阿赫玛托娃拿着一束玫瑰花去拜访莫迪里阿尼。莫迪里阿尼不在,阿赫玛托娃就把花从窗户里扔了进去。等到他俩再见面的时候,莫迪里阿尼感到困惑不解,因为阿赫玛托娃没有他的钥匙。阿赫玛托娃告诉他是怎么回事,莫迪里阿尼却怎么也不相信:“不可能,”他说:“那些花可是放的好好的......”
后来,在彼得堡,阿赫玛托娃不断向来自巴黎的朋友询问莫迪里阿尼的消息,回答总是不知道、没听说。但阿赫玛托娃始终坚信:这样的一个人理应熠熠发光。直到二十年代初期,阿赫玛托娃才从一本法国美术杂志上看到一篇关于莫迪里阿尼的文章,但令人遗憾的事那是一篇悼文。文中称莫迪里阿尼是二十世纪伟大的画家,并拿他与波提切利相比。这是一个多么不恰当的比拟啊!这个比拟从另一个方面说明了莫迪里阿尼是一个前所未有的艺术家,没有任何现成的例子可供参照。或许老乡波提切利的脉脉温情和甜美的风格与莫迪里阿尼有些接近,但实则是貌合神离、相去甚远。莫迪里阿尼的画看似古典,其实充溢着强烈的现代精神。他基本上可以看作是一个存在主义者,而绝非浪漫主义者。
像所有走得太远而又不肯同时代讲和的艺术家一样,莫迪里阿尼艺术伟大、生活无能、命运坎坷、生命短暂。1920年1月24日在经历了长期的流浪和贫穷之后,莫迪里阿尼因患肾脏病死于巴黎的一家慈善医院,年仅三十六岁。他死后的第二天,他的妻子就丢下一岁多的女儿跳楼自杀了。想到这些,命运的不公和残忍总使我手足冰凉,就此打住!
2000/8/7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10:40:08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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