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姑获鸟之夏》剧透,慎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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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魍魉之匣》里,作者透过木场说了一句大意如下的话:完美犯罪只能出现在侦探小说里,现实里的完美犯罪都是失败的犯罪。如果将作者的第一部作品《姑获鸟之夏》和本书结合在一起分析作者的推理观的话,可以发现,木场这句话透露出了重要的信息。
推理小说的传统模式是:罪犯以近乎完美的诡计制造了迷雾以掩盖自己犯罪的真相,而侦探的任务就是破解这一诡计。罪犯把作案过程撕成碎片,侦探必须还原这案情。罪犯在设计诡计的时候必须是彻底清醒、冷静乃至超出日常地睿智,侦探的工作从智慧的较量上来说也许并不逊色,但是,无论怎样看来都低于罪犯一等。在《嫌疑人X的献身》里,石神就问汤川,究竟是设计一个问题更难,还是解答一个问题更难。《嫌疑人X的献身》实际是一部诡计和推理都比较单薄的作品,东野圭吾的作品实则都有这样的缺陷,其取胜的关键不是诡计的精巧、谜局的复杂以及推理的一波三折,而是人性和情感的厚度。相比之下,岛田庄司的新本格则以谜局的恢宏气势征服读者,而京极夏彦的独特之处则在于彻底颠覆了推理小说的传统模式,并在此基础上创造了一种姑且可以称之为“心理分析式”的新派推理。
案情不再由一个理性的罪犯撕裂,然后由侦探拼凑还原。罪犯不再是一个头脑冷静(姑且不论其犯罪是否激愤杀人)的命题老师,而是整个由种种环境、机遇、时刻和变态心理一同造成的人间悲剧的一环,他/她并不具有故布迷雾、安设陷阱以混淆视听的意图,甚至无论是杀人时还是杀人后都不具有犯罪的认识。在传统模式里,罪犯的生平、际遇塑造了罪犯的性格,罪犯的性格并不妨碍罪犯的犯罪意识,作家们不过是为罪犯作案找一个看似合情合理的背景——或者说动机,一个被京极堂严厉批判的概念。但是在京极夏彦这里,这一切成为杀人的统一的原因而非理由。对动机的否认,在推理观的层面上所反映的正是对传统罪犯形象的瓦解,而将犯罪的起因研究从个人层面推向社会层面,从理性层面推向人性层面(潜意识、欲望等)。
所以,在《姑获鸟之夏》里,杀人者凉子患有精神分裂症,她在每一种人格驱动下的举动都难以归结为理性——她只是遵从每一重人格的逻辑行事罢了,而逻辑并不是理性的特权,欲望和潜意识驱动下的行为同样具有逻辑。所以,凉子的“犯罪行为”无法在现有的刑事法律体系内找到其位置,所以,凉子只能被称为杀人者,而非罪犯。《魍魉之匣》中的赖子将加菜子推下铁轨,并不具有一般所谓的动机,而是在恋母/杀母情结的推动下,恰恰遭逢到了最佳下手时刻。久保不仅没有任何杀人动机,他甚至不具备一般的掩盖罪行的意识和行动。到了柚木阳子身上则是恋父情结;阳子父亲身上则是科学主义的冷血无情。每一个罪犯都是这个大悲剧的一环。
在目前所能见到的京极夏彦的作品里,传统意义上的常识性推理退居绝对的次席。所谓常识性推理,就是指侦探并不比我们这些普通读者具有更多的专业知识,普通读者所欠缺的是日常知识的积累,丰富的联系能力,甚至仅仅是一颗细致敏感的心。但是,京极堂的知识之广博和专业性,不再是一个普通读者能够掌握的。当然,我说京极堂不是一个神探而是一个字面意义上的神,不仅仅是因为他具有这样的知识,而且因为京极夏彦事实上让京极堂扮演了作者的角色——也就是说,京极夏彦并不打算给足线索让普通读者享受拼图的快乐,他戴上了中禅寺秋彦的面具,跳到故事里自顾自地讲起故事来了。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也许应该把京极夏彦的小说称为悬疑小说,而非推理小说。不过既然得了49届推理作家协会奖,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P.S.不过相比起来,确实更喜欢《姑获鸟之夏》,凉子的悲剧性绝非阳子所能够比拟的,《姑获鸟之夏》的构思并不像《魍魉之匣》一样匪夷所思,除了看不见的尸体之外,一切似乎都还在情理之中,而《魍魉之匣》对不死研究的设定更是天方夜谭,减弱了本书的冲击力。《姑》中京极堂无论是神话学、心理学、历史哲学的大段大段论述,都无比精彩,而且故事紧凑,一气呵成。相比之下,《魍魉之匣》对木场爱情的描写不算成功,但是却占据了很大篇幅。整个故事的叙事结构也较为松散,可读性有所减弱。
P.S.S.常识性推理推举绝对次席,可以说是推理小说发展百余年后陷入绝境的结果。毕竟诡计谜局是可以穷尽的——也许已经穷尽了,而连环诡计和多重谜局的组合在岛田庄司那儿几乎达到了一个顶峰。所以,东野圭吾创造了一个物理学副教授汤川学,他面对的犯罪手法大部分都是常人根本无法想到的高科技;而京极堂则是神话学、民俗学、心理学等等无一不精通的怪物,还是一个蛮不讲理的作者的化身,我们这些普通读者对此只能挥挥手手,和依靠自己解答谜题的快乐说再见了,然后回到小说里继续享受被虐待的***。
本文由作者笔名:小小评论家 于 2023-03-26 10:36:55发表在本站,文章来源于网络,内容仅供娱乐参考,不能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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